所言最後,已是淒迷,抬頭望眼,攝山雙峰奪目而至,在晚照中,霞雲變幻萬狀,猶如人生飄渺際遇多桀死生契闊不可測也。風勢陡盛,掠江穿石,激蕩相 和,如鬼魅聲。徐汝愚一時有感,生生魘住,幼黎推之也不覺。
幼黎知道他心魔驟生,不理外人。坐下撫琴,指間錚錚琴音流出似金戈鐵馬,奔伐突刺,尤不掩死氣沉鬱之意。
隨之,起羽聲,作悲音。蒼涼若草木凋敝蕭條秋冬,苦旅羈野。
淙淙琴聲欲歇,又若江流將入海,音沉而廣袤無垠,蕩蕩雄渾茫茫然也。
琴聲止,徐汝愚回過神來,說道:“多謝幼黎姐。”又說,“幼黎姐稀聲大音,禦琴以神遇,指間淙淙如水勢運轉,連歇圓潤近乎道。琴藝止於此也。”心知自己剛剛為心魔所魘,幼黎故作悲音,將其心由山河淒楚之幽深寓意引入琴聲蕭殺之境中,幾經轉折,入大江渾渾歸海之雄渾境界,徐汝愚抽心而退, 回複自然。徐汝愚於江津城中習得止水心經,然多年來回避心中矛盾,整日隻知用修煉丹息化解傷勢,不作他想,對止水心經也疏於修習,沒有絲毫進展。否則怎會輕易給心魔所侵。
徐汝愚輕執幼黎柔荑,柔聲喚道:“幼黎。”幼黎不覺意外,仿佛期待許久,嚶嚀一聲,垂首偎入他的懷中,心間柔情湧生,隻盼如此相攜到老。
花舫行至攝山腳下,天已經黑下來,拋錨近岸。其時,星稀雲密然尤有天光下泄,草屋幽影,了然可辨。
徐汝愚自知,草廬之後,義父孤墳孑然,心中生楚。眾人約定明日帶上香燭,一同上岸拜祭。徐汝愚此時已經耐不住,向眾人說了一聲 ,獨身上岸去了。
草廬已經破損不堪,土牆坍塌崩毀,隻有十餘根朽木依舊不倒,搖搖欲墜的支撐著茅草所乘無幾的屋頂。想到當年跟隨吳儲就在裏麵學習兵書,吳儲雖然麵冷言寡,然而對他照顧關懷備至,常常不等他開口,吳儲都已一一辦妥。
想起往昔種種,徐汝愚心中愈加淒楚難當。轉至屋後卻發現兩墳並立於野,一墳整飭如新,一墳沒於蔓草之間。想起整飭如新者乃是淩戰威為自己設立的義兒墳,心中不由苦笑。
卻見自己親手所立的義父墳塋幾乎沒在野蔓之中,隻餘墳頭殘土微露,心中不由悲哀之極。想到義父當年武勇兵謀當世無雙,最後隻落得草席裹屍、墳塋坍毀的境地。雖說人死消失於無,對身後事一無所知,徐汝愚依舊淒涼難當,潸然淚下,簌簌落濕衣襟。跪在墳前,手薅草蔓,捧來新土,重整舊墳。一切事畢,呆呆坐在墳前,心想:明日購來棺木,收拾義父骸骨,重新尋佳處安葬。往事紛至遝來,一時沉浸其中,難以自拔。其間,幼黎與玨兒上岸探看一次,見他也不知理睬,隻得將兩人披風一起為他覆上,離開。
不知何時,遠處有人聲傳來,徐汝愚陡然驚醒。見有五人往這處來,避身草廬中,透過坍塌的半堵矮牆向後探看。
來人皆勁裝束身,一人提勾,一人提刀,三人提劍,兵刃都出鞘在手。五人小心翼翼包抄著接近墳塋,見無異常,才將刀劍歸鞘,聚在一起小聲討論。
一人訝然道:“吳儲狗賊的墳頭也清理過了。”徐汝愚聽得心中大恨 。
“看來陳子方他們果然來此拜祭,軍師所料不差,他們定然會從望江乘船途經雍揚返回平邑。”乍聽陳子方,徐汝愚覺得很是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心想:如此看來應是陳子方修飭我的墳塋,這名字好生熟悉,卻想不起來,難道是淩戰威派來。原來,三年前徐汝愚得聽淩戰威所寫《義兒傳》後,對他的怨恨已消,隻是不知道陳昂也尋到江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