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白石府經過翠屏山時,眾人停下,稍作整頓。
翠屏山上遍野鬆柏,新細似幼兒手臂,粗壯需數人合抱,皆通體筆直,如刺雲天,在嚴寒季候,依舊青翠欲滴。此時正是清晨,朝陽潮紅似血,澗泉奔行如故,水聲在嚴寒中猶為清冽。吳儲一時神思遠馳,卻守心如一,一條奔騰跌宕的山溪明晰顯現眼前,分外動人。
忽然心神一動,一名親衛來到身後。與以往不同,腦海竟清晰呈現他恭敬垂立的影像。吳儲心堅死誌,被這山間充滿生機的景致催發,終於達到止水如鑒的境界。若能尋地潛修時日,將這領悟完全轉化為戰力,天下間又將出現一名宗師人物。
心知自己多年來為仇恨蒙蔽,多造殺戮, 三府八邑間出於已手的孤魂野鬼數不勝數, 達到這種心境的機會實是渺茫。心神一岔,頓失止水如鑒的境界。心中轉思,老天能讓我有生之年一窺最高武學的堂奧,已是待我不薄。於是將心結放下。
吳儲攸然轉身,對身後親衛說道:“ 蒙亦,我等就在此處分別吧。你們把大宛一同帶去荊越吧。”
大宛乃是吳儲的坐騎,此時他竟似在囑托後事。
“主公,讓我等陪你一同去吧。”
“伊周武一定會將你我逃脫的事情知會張東,你我同行,定然會被張東提前發現行跡。再說,你們跟隨我十餘年,功名未成,卻留下青州鬼騎的惡名。我已誤你們太多,你們除去麵具,在荊越或隱或仕,應當另有一番天地。”
“主公待我們恩重如山,若非主公收留蒙亦並傳授武藝,蒙亦早就是這山河間的一縷遊魂。”
說罷,與眾親衛環跪四周,齊聲道:“主公待我等恩重如山,請讓我等相隨為主母報仇。”
“你們起來,我意已決。此番若能身免,我自會前去與你們相會。一同造就一番事業。”
說罷,轉身望向茫茫山外,一股悲涼油然直浸心間。
吳儲將徐汝愚縛在身後,隻身下了翠屏山。 此時他已經除去麵具鎧甲,露出他的真容實貌。其臉頰瘦長俊朗,輪廓分明,隻因長期覆在麵具之下,稍嫌蒼白。目光凜冽,如電閃閃。雙鬢漸染霜跡,神色蒼涼。辨定方向,他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履向江津城行去。一路上不停用丹息刺激徐汝愚丹府間的生機,促使他早日醒來。
第三日,徐汝愚終於悠悠醒轉。發現自己伏在身著青色葛衣人的背上,其他五兒不知道所蹤。暗忖,眼前這人救了我?不知有沒有救下其他五人。
想起父親以及慘遭屠戮的逃難眾人,心中悲痛難已,淚光漣漣。吳儲早已發覺徐汝愚醒來,若有所思望著不遠處的江津渡口。心想,過了這個渡口,就是有天下四都之稱的江津城了。
吳儲將身後徐汝愚解下,放到斜坡的草地上。野蔓早已枯黃,匍伏在地,卻是柔軟如茵。徐汝愚大病在身,數日未進粒米,隻是靠吳儲以內力逼入溶有丹藥的清水維持生機,劫後餘生卻生不出一絲氣力。隻得平躺草地,仰望湛藍天空,但覺風過雲流,竟比往日更為清晰動人,周遭事物雖無法眼見,但朦朧之間有種了然在心的奇異感覺。
吳儲剛將目光移至,徐汝愚便有所覺般將頭微側,吳儲心中一懍,道:“你知道我在看你。”
“恍恍所覺凜然,是你救我?”
吳儲愕然不語,忖道,雖無刻意收斂,但此時心境平和,漸遁於道,看來長年殺戮已讓自己不屬常人。隻是他能有所警覺,也是天生異稟,正合修煉止水心經。隻是他體遠弱常人,周身經脈細弱,即使練成止水心經,在武學上也難有大的成就,隻能勉強擠入尋常好手的行列。心中一時猶豫不定是否要將止水訣傳於眼前這人。
渡口近旁有一茶寮。數支粗竹插入土中,上頂一張寬大油布,遮陽避雨。有幾山民村夫停腳歇息。戰火沒有燒到這裏,看上去有著山外桃源般恬然閑適。
吳儲將徐汝愚平抱入茶寮,借來一隻粗瓷碗,買了幾隻幹餅,將一隻幹餅用水搗碎成糊狀,用勺子送至徐汝愚口中。
茶倌是一個枯麵小老兒,他又放了一隻碗在桌上,添上水,道:“令郎看似身染重病,這江津攝山之上,西山楓林中住著一位神醫,客官可以去求求他老人家。”
吳儲心有所觸,不由憶起早逝的孩兒,幼平在世,也是這般大了。難怪在這廢物身上如此著心,想來是不覺心寄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