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個十分偏僻小山村,本來就隻有一百多口人。多年來幾乎沒什麼發展,稍有能力點的人家都遷走了,口人越來越少,不通路,沒有電,基礎設施沒能完善,生存條件逐步惡化,已不適宜居住了。我們想讓父母與我們一起生活,他們卻說不習慣城鎮的生活,也離不開土地。

幾年前,我們隻好讓父母遷至城郊租房而居,並租種了幾畝地。直到去年我們兄弟幾個共同努力在城郊為父母購置了三間磚木結構的老屋,有一個小院,還有一片菜地。父母很是高興,兩位老人精神很好。

父母除卻種好菜園外,還租了畝水田和旱地。菜、糧除自給和供給我們吃外,餘下的就拿到市場上出售換來零花錢。我們給錢,他們總是不肯收,說還能刨地養活自己。

今年,父母地裏的收成不錯,有了積蓄,還有了上萬元的餘錢。

我按照父親的要求,把那一萬元錢存到縣農村商業銀行。我看著那一萬元的定期存款單,突然想到“萬元戶”這個詞,心中有種難以言狀的感覺。是的,父親是萬元戶了。這是父親三十多年前的夢想。這三十多年,父母從壯年步入了耳順之年,我們也由兒童變成中年人,已生華發。值得欣慰的是,父母通過近三十多年的辛勤勞作終於實現了致富的夢想。如今,他們居有其屋,老有所養,終於能安度晚年了。

父親是一座雕像

母親尚健在,老父已離開我整整五個年頭了。雖然歲月在不停地流逝,對父親的思念卻總是越陷越深。某個時刻,在街上或一個場合遇見與父親相似年齡的,內心就會陣陣的酸痛,眼淚就會不自主地流出來,即刻就要聯想起父親來……

父親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帥,他大眼睛,挺鼻梁,膚色白,嘴唇薄;從長相上來看,我和父親相反,眼睛不大,膚色不白,嘴唇不薄。我沒有他老人家好看。可是我的性情一切都隨了父親,溫厚,善良,勤奮,守信,堅持。這些都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擁有,我甚感慶幸。高中補習了好幾年,父親從未一句責罵過我,我自由,任性,愚昧荒唐。無論是上學,戀愛,工作,結婚,生子,寫文章,唱歌,與朋友交往,每一件事,隻要是我做的,父親都認為是最好的,是最正確的。記得我第一次在雜誌上發表文章,父親高興得到處宣揚,一個很小的喜悅,他要把她從一倍放大到百倍千倍。瞅見父親的憨笑,我有何等的快樂呀……還記得那一天父親要辦年貨,特別帶上我一起上宣城,到了城裏,父親悄悄地塞給我兩毛錢,讓我去街角的攤上買了一碗元宵酒釀,這可是我人生中最甜最美的一碗酒釀啊……我上學,父親送我到學校,我工作,父親送我到單位,父親自始至終地把我捧在他的掌心裏。父親勞碌一生,對奶奶也是非常孝順,奶奶三個兒子,可奶奶生病時一直是他在身旁守著,細心照顧,直至離世。

我與父親相伴四十多年,從出生到成人,點點滴滴,盡在心間。老話說,女人一生中應有三個男人,父親,丈夫,兒子。而這三個男人決定了女人一生的幸福。而如今的我也不再擁有父親,我對他的思念隨處可係。他老人家已成了我永遠的懷念……他的血脈在我體內延續,父親是一個平凡的人,我也是。平凡的生活就是要健康,簡單,快樂!我也是這樣的一個追隨者……一個實實在在的普通人。最後,再說一聲想念父親,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像一座雕像,他成了我永恒的愛戀與追隨。

父親的年

在我的記憶裏,父親的年和別人的年不同。別人的年是休閑,而父親的年隻有一個字:忙。

父親忙什麼?當然忙全家人的生活。

打我記事起,就知道父親會做香。但,這活兒,不是我們家的祖傳手藝,是從我出生後,父親從工廠辭職務農,才學會的。

我們長大後,對父親的做法很不解。問他,他總以沉默作答。母親告訴我們,不是因為工人不如農民,而是因為窮,家裏沾親帶故的,隻要沒飯吃,就去找父親。父親沒錢給他們,卻能讓他們吃上一兩頓飽飯。這在當時,已是最大的實惠。我的一個遠房表叔,每個星期都要去一兩次。他一去,父親隻能把自己的飯票省下來給他吃。時間長了,父親便熬不住了,再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在農村受的苦,他便扔下工作偷偷地跑回了家。

因為糧食不夠吃,迫於生計,父親學會了做香。

做香,一般集中在春節前後。因為,那時人們習慣在過年時燒香祭主、求神拜佛。因此,這段別人休閑的時間,卻是父親一年中最忙的時候。

秋種一完成,父親便開始備料。

做香的主要原料是香麵子。香麵子要到壽縣去買。那時候,沒有車,父親就靠一副擔子一雙腳,一趟一趟地把香麵子挑回來。

他夜裏十二點出門,沿家門口的淮北大堤一直往西走。從二道河渡口過了淮河,穿過謝家集,一直走到壽縣東門。買了香麵後,再原路返回,下午才能到家。

香麵子買齊了,接下來就是做香。

做香雖然不需要奔波之勞,但同樣也不輕鬆。半夜就得起來活香麵,一活就是一大木盆。活香麵又累人又講技術,各種配料要精確,香麵還要活熟活透,否則做出來的香不經燒還好絕火。活好了香麵,接下來就是壓條。壓條用的是木製機器,活好的香麵放在一個木製容器裏,用一根粗大的木頭壓,讓香麵從一個小孔裏出來,成為條狀。雖然利用了杠杆原理,但仍然需要用足力氣才能完成。父親坐在那粗大的木頭上,使出全身力氣使勁往下壓。我經常看到大冬天裏,父親脫掉棉衣,仍然滿頭大汗。曬香和包香則由母親來負責。這些活雖然不需要出體力,可也瑣碎、忙碌。

每天活的香麵,必須做完才能休息。那一大盆香麵做完,也就差不多半夜了。

這樣的日子要一直持續到臘月二十九。

所以,我的記憶裏,不存在\"吃了臘八飯就把年來辦\"。就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寫福字,二十五掃塵土,二十六燉牛肉,二七二八把麵發\"這些規矩也被省了。

一直到年三十的上午,父親才匆匆忙忙上街買年貨。肉魚蔬菜、春聯鞭炮、燈籠蠟燭,一趟全齊。回來後,父親母親一起忙活,到下午五點鍾,飯菜端上桌,父親點燃一掛鞭炮,這年就算過了。

那時還沒有電視,更沒有春晚。吃過年夜飯,我們打起燈籠到處玩耍揀啞炮,母親收拾家務,父親就早早上床了。這是一年中父親上床最早的一天。我們瘋到很晚才回家,那時,感覺從來不打鼾的父親,鼾聲如雷。

父親的休息日,隻有年初一、年初二,到了年初三,父親就又開始做正月十五的香了。這一忙,又得十天半月。

這樣的年,一直持續到我上初中。所以,在我的記憶裏,父親的年永遠都是忙的代名詞。

遺憾的是,在父親可以享受過年的悠閑與快樂的時候,卻早早地走了。

想念父親

今日,忽然很想念父親,雖然這不是父親節,雖然他已離開許多年。

父親教過幾年書,後輾轉到外貿單位做會計師,精通珠算掌管財務,骨子裏卻是個文人,家裏所有的報紙雜誌反正麵皆留下他寫過的毛筆字,其中李白的詩頗多,這種練法自然節約了許多的紙張吧。而得益於自己是家裏唯一的女孩,我還是受優待的,父親每次出差開會必會給我帶回新衣,這些特權哥哥們是沒有的。記得有一次回來,同樣質地花形的裙子隻樣式稍有不同,他不能抉擇,竟買了兩件回來。母親頗有微辭,終是在征得我同意後毅然拿出賣掉了那件粉色的,留了一件淺藍的給我。

自小我就明白自己像父親多一些,喜歡他問我記不記得這是誰的詩詞,喜歡看他畫一些水墨畫,卻對擅長女紅的母親敬而遠之,每次看見都偷偷溜走,以各種理由遠離那些對我虎視眈眈的針針線線。母親為此失望,我後來對她說,誰都知道做母親的太巧了容易生個笨丫頭,她終於有所悟地接受,然後釋懷,不再對我抱有幻想。我便可以有充裕的時間自娛自樂,去臨摹舊式茶杯上的嫦娥奔月,或天女散花圖案並樂此不疲,還去偷摘他人種作藥材的芍藥,將紫紅色碩大的花和結實的花苞都插在廢棄的酒瓶裏,為它帶來的不一樣的空氣和狼狽的美而雀躍不已。

父親的枕下一直有本從我記事起就泛黃陳舊的《聊齋誌異》,而且是文言文,我常閑來翻閱,我並不愛這些鬼怪狐仙一類的故事,因為它的虛無縹緲,可我卻愛蒲鬆齡為他故事裏的人物所取得名字,如蓮香、辛十四娘、嬰寧、青鳳……媚而不俗,那些女子美麗而婉約的豐姿,皓齒明目環佩叮當,是絕代風華般美妙,誰又能說吸引的僅僅是男子呢。

在如此深的夜裏,遙祝天堂裏的父親安好。

父親

父愛如山,這在我父親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最明顯的特點在於,他從來不表達對子女的愛,我亦然如此。

從記事起,幾乎很少與父親交流,一來,他是個嚴肅之人,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似乎找不到和父親共同的話題,這在高中時期表現得尤為明顯。

高中,我到縣城上學,一學期回家一次,每次回家的頭幾天,母親就會把我當客人似的,父親則不然,待我若以前,似乎從未別離一般。似乎一學期的生疏之餘,我竟找不到話題和父親攀談,甚至回家都不曾叫他,我以為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直到我聽到他和鄰居說,我回家竟然不曾叫他一聲,我才幡然醒悟,原來父親一直在默默關注我,也渴望我們向他表達感情。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父親不是一個冷漠之人。

工作之後,回家的時間愈發少了,幾乎是一年回家一次。今年回家,我發現父親變了,變得沒年輕時那麼嚴肅了,無論是言語還是行為都柔和了許多。

母親因為生病,脾氣大了許多,父親則一改往日與她爭論的脾氣,默默忍受了許多,即便母親賭氣扔掉所有藥物,也不見得父親生氣,隻是默默撿回藥物,並勸母親吃下。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看到的景象,父親總是與母親鬥嘴,之前甚至覺得父親應該讓著母親,畢竟母親是女人,而今竟覺得母親有些過分,故時常勸導。

不僅是對母親,父親對我也不同往日,要離家的前一日,父親讓我帶些臘肉,我推脫均無果,他執意讓我帶豬腳。擔心我不會處理,他便洗淨、砍成一小坨一小坨用袋子給我裝好。

他在處理豬腳的過程中,無意間的一些話特別觸動我。因為豬腳上有一些毛發,處理之前需將毛用火燒幹淨。他獨自在廚房燒了一會兒之後,便跑到外麵來仔細檢查,並說,糟了,這裏燒得有些過了,我得仔細檢查檢查,不然有一點毛,她都不會吃的。

聽了之後,我有點想哭,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而後,父親又仔細清洗。

那天,天空下著小雨,父親一個人在雨裏洗,我沒有打擾他,我不知道說什麼。

父親變了,或許是老了吧, 我想我也應該變了,應該多向他們表達我心中的感受。

父親的年

年是屬於鄉村,屬於母親的,那樣溫暖而又富有人情味。彼時,過年穿的新布鞋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的,母親平時再儉省,新年裏也要給每個孩子準備一身新衣,這樣的年,我們總是盼著。過年才能吃到的食物,也是母親做的,新年的味道就這樣豐富起來了。

而在我的記憶中,年也有屬於父親的性格,那是一番別樣的滋味。

小時候的印象中,父親總是很忙碌,過年也不例外。每年都要忙到除夕的前一天,才有時間做一些母親不能做到的一些事情,比如寫春聯。我一直覺得母親準備的新年是一種鋪墊,而父親在門上貼上自己寫的春聯,才是為這個年點了睛,這個新年也就鮮活了起來。

年逾六旬的父親,幾乎是與共和國同齡的,他讀完小學就回家幫爺爺種田了。在鄉村和他同時代的人裏,父親受過的教育算是高的了。而隻有小學文化的父親,卻寫得一手很好的毛筆字,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而這樣的能力,在鄉村是有用場的,特別是在過年的時候。

每年的除夕前幾天,鄉鄰們就陸陸續續地送了紅紙來,央我的父親給他們書寫春聯,這在他們是一件非常鄭重的事情。他們不一定認識字,對於春節貼在門上的春聯卻是有著近於虔誠的認真,有的還會說出心中希望,讓父親代筆。比如說“娃要考學了,寫兩句鼓勵的話。”“今年爺爺身體不太好,來年能硬朗點就好了。”這些願望是不易於在兩句對聯中表現的,可父親從來不打斷他們心中對新年的美好祈望。畢竟在鄉村生活不易的時代,希望能討一個吉祥的好彩頭,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他們一定會請一個在鄉村裏字寫得好的人來幫忙,父親就成了他們首選的對象。

對於鄉親們的信任,父親總是很開心,也是樂於幫忙的,他從來不會推辭。每每這時候,父親仿佛又重拾起年輕時的意氣和信心,像從未在一年艱辛生活中摸爬滾打過的人。父親熟悉村子裏每一家每一戶的情況,總會在春聯上寫上最合適的話語,寫上一家人對生活滿懷的希望,也寫上對他們新的一年生活的美好祝福。父親也是自信的,他的毛筆字字體飽滿豐潤,像春水初漲的池塘,也像田野裏破土而出的春芽,更像是農家人對日子的滿滿的期望。在新春裏,吉祥的春聯紅彤彤地映紅了人們的笑臉,飽滿的字體也撐起了村子飽滿的希望,我喜歡這樣喜氣洋洋的節日氛圍,有鄭重、簡樸和熱烈,又充滿著希望。

父親寫春聯時是極其認真的,總要先洗過手,才去找出毛筆來,再打開裝著墨汁的瓶子,還要湊近前嗅一嗅,看看經年未曾開啟的墨汁是否還有一股濃鬱的墨香。父親寫對聯時,是胸有成竹的快,他將裁好的紅紙折出大致的線格,端詳片刻,略一思忖,然後潤墨提筆,一氣嗬成。

我極佩服父親的字,在他書寫春聯的時候,就願在一旁看著,看著和這個平時判若兩人的父親,總是會生出莫名的自豪和歡喜的情緒來。汪曾祺說,他和他的父親是“多年父子成兄弟”。彼時,我沒有這樣的奢望,我的心裏隻有對父親的敬重,也常會想自己長大後能不能也像父親一樣,寫得一手好字,為鄉親們寫出吉祥如意的春聯。

父親寫春聯忙不過來的時候,我也會幫忙壓紙,或是將剛寫好墨跡未幹的對聯輕輕移放到堂屋的地上,攤晾著。此時,門外的陽光照在通紅的對聯上,映得滿堂紅豔,我的家裏先就有了一分喜慶的意味,這樣的時候父親是放鬆的,滿臉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要不了多久,這些對聯就會貼在不同人家的門上,村子裏就有了過年的喜慶了。

彼時,年是父親忙碌生活中的一處驛站。在新年裏,父親才能暫時歇下肩上的一副重擔,和我們一起享受著年的快樂。年也曾給了父親以寬慰,讓他更加自信地啟程,為我們創造更美好的生活。

如今,父母還是和我們在一起過新年,父親卻不再自己寫春聯了。而年味,也如我們肩負著的生活的壓力,漸漸地就輕了,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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