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個位麵,災難降臨時,百姓互相支援、團結一心,是與天災抗衡的終極法寶。武令媺前世曾經做過誌願者,深知國家力量雖然強大,然而具體攤到某個人頭上卻總是顯得不夠。唯有眾誌成城、齊心協力,方能戰勝災難。
眼前所見讓她心頭溫暖,這樣的百姓值得她費些心力去做點什麼。瞧見人們行走不易,且還要互相照看,甚至有數名婦人手裏牽著一個、懷裏抱著一個、背上還背著一個,武令媺無法冷眼旁觀,對金生水和蘇芷若說:“你們都別閑著。天寒地凍的,這些老幼在外麵待久了恐怕要受寒。”
“小金,帶人幫著把老人和孩子先弄進祠堂。小蘇安排三個人去扶那些女子,你帶著餘下那個去把還留著的吃食全部拿出來。記住,不許藏一丁點。”瞅見有數人不慎摔倒,武令媺的語氣變得急切且嚴厲,“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我就老老實實站在這裏,哪兒也不去,不讓你們擔心。”
金生水和蘇芷若對視一眼,彼此臉上都是無奈神色。然而公主殿下的神色和口吻充分說明了她的決心,他們不能違逆。如今之計隻有速戰速決,快點把人都弄進祠堂裏去。
“您要不到車上待著吧!?”金生水不死心,還是試圖勸說,“您也經受不起風寒。”
“小金,”武令媺仰麵,寧靜眼神裏藏著幾分鬱色,她低聲說,“我要看著他們,這樣……我才不會忘記我的富貴閑悠生活是怎麼來的。”她很不屑當“寄生蟲”的說。
您的尊貴當然與生俱來。金生水身為土生土長的大周子民,不大明白公主殿下的感傷從何而來。但是殿下慈心仁德,憐愛食邑子民,這點他還是能感覺得到。知道多說也無益,金生水躬身深施一禮,叫齊了人手迅速幹活。
也許是先前那小姑娘已經說過什麼的緣故,眾人的援手沒有被拒絕。村民們感激不已,連聲道謝。有一名虯髯賁張的中年大漢隔著人群遙遙向武令媺彎腰拱手作揖,梳著兩條麻花長辮的小姑娘就跟在這大漢身邊。
武令媺知道自己老實待著就是幫了奴仆們的大忙,她閑來無事,開始觀察村民們的身體狀況。這一瞧二瞧,倒是讓她瞧出點兒不同尋常。
本村的這些青壯年村民,身強體壯自不必說,都是長年在田間地頭勞作磨練出來的。不過他們的手腳似乎靈活得過了份,倒像是練過三招兩式的樣子,讓武令媺想起了自己養在皇莊裏的“運動員們”。
尤其是那名大有可能是村長的中年大漢,指揮起眾人來有條不紊,行事間很見章法。他與金生水等內衛交流時神情不卑不亢,根本沒有尋常鄉間農夫的拘束和緊張。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難怪那小姑娘很是落落大方。
要知道,雖然微服出行,可是從武令媺這行人的衣著舉止,但凡有眼睛的人就能猜得出他們來曆不凡。別說武令媺這身放在宮廷算是素簡、其實將奢華低調處理的打扮,哪怕隻是內衛裏等級最低的那名“實習生”,他雪帽上鑲著的墨玉恐怕也能充抵這個村莊三四年的收成。
另外,武令媺還在人群裏發現了一樁怪事。有個身量挺拔的少年,遠遠瞧著年歲應該不大,卻非常得村民們——包括村長父女——的尊敬和親近。小姑娘隻在她父親身邊轉了兩圈,就圍著這少年不停轉悠,跟屁蟲也似。
那少年雖然也穿著灰撲撲粗布麵的短襖長褲,與村中孩童沒什麼差別,但就是讓武令媺覺得他與別人不同。她起了好奇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想找出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產生了違和感。
少年在數輛牛車驢車之間穿梭,不時掀開被蓋察看裏麵躺著的人情況如何。他偶爾低頭說幾句話,大部份時候都隻是微微一笑。有一回離得比較近,武令媺清楚看見他微翹的嘴角彎成很好看的弧度。
僅僅從側麵來說,這個皮膚玉白的少年長相不俗。也許她盯著人家看的時間久了,忽然那少年轉頭瞧了瞧武令媺,眼神溫和。他客套地點點頭,目光沒有半分流連地離開。
但被抓住偷窺的某人卻無法平靜,心裏起了波瀾。並非因為這少年當真是個眉目如畫的漂亮人兒,她見色忘形,原因在於——他是個半臉美人。
以眉心向下劃直線為界,他的左臉皮膚如玉般潤澤,光潔致致;右臉皮膚卻是暗褐色與焦黑色混作一團。他左眉墨黑,飛揚入鬢;右眉卻稀疏淡黃,眉尾不及眼角。
他的左眼分明湛然有神,恍若汪著清泠泠的泉水;右眼卻連睜都睜不大開,眼珠也渾濁無神。半邊鼻梁高挺俊秀,另外半邊卻怪異地塌扁下去。他的嘴唇亦是一半飽滿紅潤,另一半黯淡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