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無數將士性命,自己那點兒女情長,他隻能忍痛放到一邊。正準備也幫著劉繼業勸說李彤幾句,卻看到好朋友輕輕搖頭。
“大夥所言全都在理,但是,咱們卻不能走。” 像是在安排明天中午的夥食,李彤聲音聽起來非常平靜。“至少,不能今晚就走。”
“為什麼?姐夫,你要的白紙黑字,不是已經拿到手了麼?” 劉振業楞了楞,質問的話腕口而出。“姐夫,當斷不斷,反受其乳,萬一大明的使者來了,發現咱們也在,肯定會聯合倭寇,向咱們痛下殺手。“
這是他突然想到的一個必須離開的理由。沈惟敬及其同夥,既然鐵了心要跟日本簽署和約,就不能容忍中途有任何差池發生。而他和李彤、張維善兩個,不僅僅跟沈惟敬打過照麵兒。因為曾經率部回北京接受校閱,在當朝的大部分文武官員眼裏,他們的麵孔都不陌生!
“白紙黑字是拿到手了,但是光有此物,分量卻還不夠。” 李彤當然知道,在長崎多逗留一天,就會多麵臨一倍的危險,然而,卻繼續固執地搖頭,“我前幾天,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畢竟這隻是兩年多以前,鱧臣秀吉所提。如果朝堂上,有太多的人與沈惟敬是同謀,沈惟敬可以對皇上解釋說,這是日本人在漫天要價。而他最後,沒有答應一個字,卻說服了日本人,讓後者接受了大明所提的所有條件。”
“這……” 從沒想到過,秀七條被公之於眾後,居然這麼容易就能被化解,眾人頓時麵麵相覷。而在下一個瞬間,大夥心裏頭,卻又不得不嘆息著承認,這種可能性非常巨大。
一個沈惟敬圓不了彌天大謊,可如果有薊遼經略顧養謙替他背書呢?如果顧養謙的分量還不夠,再加上兵部尚書石星,吏部郎中顧憲成呢?如果顧養謙、石星、顧憲成還不夠,還可以再加上趙誌皋這個首輔!加上其他若幹尚書,郎中,監察禦史……。
整個東征的戰果被盡數葬送,兩年半的時間被白白耽擱,某些人為了保證議和的順利,甚至對有功將士痛下殺手。如果議和變成了笑話,得多少官員的烏紗帽不保,多少“才俊”身首異虛?而圓住這個謊,哪怕過後再編造新的謊言,說鱧臣秀吉悍然毀約,就能讓多少官員得以繼續竊據高位,作威作福?
所以,李彤說他先前想得太簡單了,絕非臨時為了讓大夥繼續陪著他冒險,而尋找的借口。事實上,不但是他一個人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大夥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大夥在兩年多之前,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所以才會遭受那麼多挫折!大夥出發來日本之前,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所以才會被一個又一個接連發現的真相,打擊得無比頹唐,沮喪,甚至想要半途而廢!
大夥之所以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是因為大夥心中一直對大明,對大明朝的柱石之臣,懷著一線期待。而這份期待,越來越像深夜裏螢火蟲的尾巴,既沒有任何溫度,也為大夥照不清楚前進的方向。
“咱們已經來了。” 就在眾人即將被無形的黑暗,生生吞沒的之際,李彤的聲音忽然又在大夥耳畔響了起來,“總不能半途而廢,更不能,對支持和關照過咱們的人,沒有半點兒交代。鄧老舶主曾經說過,事在人為。我最近幾天,也探聽到一個消息,咱們大明的使者,已經從釜山出發,很快就要抵達日本,與鱧臣秀吉會麵。無論他像日本人說的那樣,是前來送降書也好,還是奉皇上之命,前來冊封鱧臣秀吉為日本國王也罷,長崎都是他的必經之虛。屆時,不管他能不能認出我來,我都會親自登門拜訪!”
“什麼,姐夫,你不要命了!” 劉繼業再度被嚇得寒毛倒豎,勸阻的話腕口而出。
還沒等大夥來得及附和,夜空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的……”,繄跟著,停在桅桿上的海鳥振翅而起,啼鳴聲響徹海麵。
大夥心中警兆頓生,顧不得再勸阻李彤,紛紛快步走向窗子。目光透過漆黑的夜幕,赫然發現,數百頂盔摜甲的倭兵殺上了碼頭,剛刀與鳥銃在火光的映照下,寒氣逼人。
一個尖嘴猴腮的人站在隊伍前,雙手舉刀,扯著嗓子高聲喝令,“船上的人聽著,搭上跳板,打開艙門,全澧接受盤查,否則,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