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回應他心中的猜測般,張維善深吸了幾口氣,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補充,“在日本,鱧臣秀吉提出的這七條要求,被稱為秀七條,早就公開諭示給了各地的大名。而這一份,因為鱧臣秀吉的五大軍師之首,石田三成親手謄抄,高野山弘為了拍他的馬屁,特地將公文當做墨寶珍藏在了書房裏。我今天帶著樸七和樹兄他們幾個,應邀到高野山弘的弟弟,高野義弘家做客,無意間得知了此物。於是趕繄讓樹兄趁著他們不備,給盜了出來!”
“不會有人注意到你吧?這也太冒險了!” 劉繼業聽得悚然而驚,瞪圓了眼睛提醒。“萬一是他們故意泄露給你,然後順藤摸瓜找到這裏……”
“應該不會!” 張維善笑了笑,輕輕搖頭,“那高野義弘是個紈絝子弟,就像,就像當年咱們在南京時一樣,終日不務正業。他與我交好,乃是故意跟朝長太郎鬥氣。兩人不睦之事,長崎這邊所有紈絝子弟都知道。並且樹兄拿這份公文之時,是趁著天黑偷偷潛入書房裏拿的,從始至終,我都沒踏入那邊半步,並且身邊始終跟著其他紈絝。”
聽他做得如此仔細,李彤和劉繼業兩個,都悄悄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將公文藏好,以便日後作為證據帶回大明,卻又聽見他咬著牙補充道:“高野山弘雖然表麵上已經不再是大村氏的家臣,暗地裏,卻一直是大村氏安排在商販中間的傳話人。所以平素跟高野義弘混在一起的紈絝子弟,個個都非富即貴。今天到他家做客的紈絝子弟,有個叫淺野幸長的家夥,應該曾經是光子的仰慕者。為了打昏我,故意問我,大明的使者,何時才能到達日本,接受鱧臣關白的訓示,簽署早就答應好的條約?並且警告我,不要拖延時間,以圖整軍備戰 !”
“奶奶的,到底誰在拖延時間整軍備戰,這不是倒打一耙麼?” 顧君恩恰好匆忙闖入,聽見了張維善的話 ,頓時火冒三丈。
“在日本人看來,是咱們!” 扭頭看了他一眼,張維善苦笑著搖頭 “鱧臣秀吉,朝長太郎,高野山弘,還有今天那些去高野家赴宴的貴客,卻都認為兩年前,是大明打了敗仗,向日本求和。而和約一直拖到現在還沒簽署,已經讓很多人覺得忍無可忍!並且他們都認為不能再給大明整軍備戰的時間,必須早日出兵,讓大明徹底認清形勢 。”
這簡直和大夥兒來日本之前的想法一模一樣,登時,讓李彤、劉繼業和顧君恩等人,在憤怒至餘,愈發覺得整個事情的荒誕。
鄧子龍年齡是大夥的兩倍,所以遠比大夥謹慎,皺了皺眉頭,低聲插嘴,“高野義弘難道沒有阻止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羞辱你?”
“當然阻止了,但是,我是戰敗國的臣民,除了有錢之外,其他都不值得別人尊敬,所以,阻止沒啥效果。”張維善聳聳肩,苦笑著搖頭,“而我當時,想要從他們嘴裏套話,就故意裝作對和約的內容一無所知,甚至跟他們唱了好幾次反調,說日軍當時如果沒輸,為何要退往釜山。氣得淺也幸長火冒三丈,逼著高野義弘從其兄的書房裏,把被裱糊起來當字畫的收藏的公文拿出來給我看。然後我就跟他們拚了一晚上酒,直到樹兄得了手。”
這就是真正經歷過大風浪的人,與尋常紈絝子弟的分別。當時哪怕再氣再急,他都沒忘記自己的主要目的。而那群活在父輩庇護下的“家雀兒” ,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不知不覺間,就被他耍了個團團轉。
“此外,我還反復從他們口中得到證實,大明已經鱧臣秀吉所提的七個條件,咱們的沈大將軍,年初來日本之時,已一口答應下來。這次如果再到日本,就會帶著大明皇帝的降書,當麵兒與鱧臣秀吉簽署和約!”
“沈大將軍?哪個沈大將軍?”劉振業氣得頭發根根倒豎,厲聲質問。隨即,將手重重一拍桌子,自己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娘的,是沈惟敬那個狗東西!賊子敢爾?!”
“不是他一個賊子,而是一群!” 張維善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糾正,“沈惟敬膽子再大,也沒本事在降書上用印。而和約簽署之前,總得經過禮部的審核,首輔和皇上的確認!能將秀七條,偷偷替換成大明提出的那三個條件,兩廂對照還能不出紕漏,也絕非沈惟敬一個小小的遊擊將軍所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