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婆終於被劉長河激怒了,她像一隻充足氣的皮球,終於被拍打了一下,氣得直蹦高,“好你個長河,你這吃裏扒外的東西,你還有理了?咱們劉家的門風算是讓你給敗壞完了,你這沒出息的東西!我們劉家娶個幹幹淨淨的媳婦,憑什麼要個帶犢子的?憑什麼撿人家破爛兒?啊?你爹你媽是給你娶媳婦兒,是錢花不起,還是怎麼的?啊?”
劉長河見媽像一隻好鬥的公雞,更聽不得媽把艾小鳳稱作“破爛兒”。於是頭一昂回敬道:“現在你們看她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當初是誰把她領回家來的呀,是你們!怨我怨得著嗎?既然把人家娶來了,我當然就要對她負責到底了。”
劉老大顧不得多說,拔下一隻鞋朝劉長河打去,鞋沒打著長河,倒把院子裏的一群雞嚇得撲撲棱棱亂飛,氣得他大罵:“你小子還敢嘴硬?怎麼倒打一耙呢?”
他正要脫另一隻鞋,準備再向長河扔去,卻被劉老婆一把拉住了:“你這是幹什麼呀,還嫌家裏不夠亂啊?”原來她發現矛盾的焦點在艾小鳳身上,現在卻反倒跟自己兒子幹上了,而艾小鳳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她發覺矛頭的指向錯了,所以這才急忙把劉老大拉住。
孩子的秘密被戳穿了,艾小鳳從此在這個家的待遇完全變了,燒火做飯,刷鍋洗碗,帶淘兒,侍候公婆的事,全落到她一個人的肩上,更使她不堪忍受的是,劉老大和劉老婆簡直把她當作冤家,進進出出沒給過好臉色,眼睛不是斜著就是瞪著,說話更沒好聲氣了,對她的稱呼也不再是小鳳了,變成了“掃把星”、“狐狸精”、“不要臉的東西”之類的。
這天,幹完一天的活,等公公婆婆都睡了,她回到自己屋裏,見長河還沒回來,回想起長河剛把她從龍脈回來時和現在自己在劉家的巨大落差,她嗚嗚地哭了,哭得那麼傷心。也不知什麼時候,長河來到她的身邊,正在給她輕輕地抹淚呢,一邊替她擦著眼淚,一邊勸慰著:“小鳳,別哭了,哭壞了身子怎麼辦?再說總哭對寶寶的發育也不好,難道你想讓寶寶在娘胎裏就聽著娘的哭聲長大嗎?”
艾小鳳止住了哭,但仍在抽泣著,“我在龍脈好好的,原本就沒打算回來,可是,你……”艾小鳳實在不忍心埋怨劉長河,這麼大度又這麼愛她的男人,就是點著燈籠也難找呀。所以話才出口,她就打住了。
劉長河見艾小鳳隻把話說了半截,知道她的心意,就說:“這事都怪我,那天我要不硬拽著你陪我上龍門縣拉糧,不就沒這事兒了嗎?我媽也不會逼著你跟她去診所去檢查什麼胎氣。真不知道,那天她哪兒來的那股子妖道勁兒。”劉長河自打艾小鳳這事露餡以後,真是後悔死了。
其實,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怪誰也沒用,艾小鳳還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望著丈夫一個勁兒地自責,實在不忍心,就說:“都怪我的命不好,第一個丈夫給我留下了這個孩子,就跟別的女人好上了,能嫁給你這麼好的男人,是我的福分,是我對不住你,所以老天要懲罰我。那天我就不該跟著你媽去診所,我要是堅決不去,不就啥事也沒了嗎?這都是命啊,命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見艾小鳳如此悲觀,劉長河心裏很不好受,“小鳳,你別那麼想,要相信我,我能勸好我爹我娘的,不過得給我時間。”
“表麵上能勸好,他們心裏你能勸好嗎?在你們家,我算完了。”說著艾小鳳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劉長河見勸不好艾小鳳,心一橫,幹脆地說:“小鳳,要是他倆不聽我的,我就跟他們一刀兩斷,咱倆私奔,不在這個家呆了。”
聽劉長河說出私奔的話,艾小鳳感動極了,望著他愣頭愣腦的樣子,就止住了哭,柔情地望著長河,輕聲說道:“別盡冒傻氣了,私奔,說得輕巧,往哪兒奔呀?你爹媽把你拉扯這麼大,真能舍得他們啊?”
“舍不得也沒招兒呀,反正我不能看著你在這家裏受氣。就憑著我這身力氣,到哪兒我都能養活你。”
艾小鳳一下子撲到劉長河懷裏,“長河,有你這些話,哪兒我也不去了,受氣我也認了……”
這屋裏說著悄悄話,那邊屋裏劉老大、劉老婆剛才是裝睡,見艾小鳳走了,也披上衣裳坐在被窩裏嘮上了。
劉老婆歎了口氣說:“現在想起來,當時就跟玩兒似的,尋思用四個大餅子換個大姑娘,帶回讓兒子瞧瞧,沒想到王八瞅綠豆--對眼兒,兒子一眼就瞧上她了。當初還樂呢,娶個兒媳婦這麼便宜,真是應了那句話,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真沒想到,沾手上了,現在是想甩也甩不掉。”
劉老大裝上一鍋煙,點著了,吧嗒吧嗒猛抽兩口,隨後一股嗆人的濃煙從嘴縫中奪門而出,先是細細密密的一根柱子,漸漸地呈喇叭狀散開,劉老大覺得現在他的兒子就像這煙,越大越琢磨不透,越大越難以把握,他恨恨地伸出手想抓住一絲半縷煙波,可是那煙波見他的手來,卻又從他指間悄悄滑過了,散開,終於無影無蹤了,劉老大有些沮喪地說:“這事都怨咱那不爭氣的孬種長河。”
見老頭子氣又上來了,劉老婆提醒道:“小聲點兒,淘兒剛哄睡著,別把他吵醒了。”見老頭子還在埋怨長河,劉老婆故意問道:“現在這個小妖精有長河護著,難道就讓她在咱老劉家生這個野種?咱再替她養這野孩子?”
“早晚得叫她滾。”
“那長河要是不讓呢?”
“他要是願意滾就一塊兒滾,滾遠遠的還省點兒心。”劉老大望著散開的煙波忿忿地說。
“你行了你,咱家就這麼一個兒子,你想絕戶,我可不想。”劉老婆聽老伴竟然說出這樣無情無義的話,知道他是被兒子氣昏了頭。
“當初還不都是你為了巴結老二,才把聰明漂亮的美玉過繼給了他們。美玉通情達理,從小就有情有義,咱倆靠不上兒子,咱就靠她,怎麼也是咱生的。”
見劉老大又埋怨上了自己,劉老婆辯解道:“當初,你把飯碗弄丟了,咱家又剛添了這個沒良心的,那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這才……再說,美玉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至少她心裏還有她爹媽的,你想,自打過繼給老二以後,他倆對美玉多好啊,老二媳婦那麼讓她改口叫媽,她一直到現在都不叫,說明在她心裏,咱還是她爹她媽。”
“那叫驢脾氣,叫不識好歹,她二叔二嬸那麼待她,供她上大學,這些年又沒少接濟咱家,叫爹叫媽又怎麼了?”
劉老大把頭一扭,“反正我還是覺著閨女親。”
“你呀,那叫剃頭的挑子--一頭熱乎,過繼出去的女兒就跟嫁出去的姑娘是一樣的,養老送終你就別指望了。我看呐,美玉這孩子也是個不著調的玩意兒,一個女孩子家念書嫁人就得了,搞什麼革命呀、土改呀、遊行啊……那是女孩子家幹的事兒嗎?她二嬸給她說的人家多好哇,--縣長。她倒好成親那天愣跑了,現在聽說又和一幫大小夥子開荒種地去了,你說她著不著調吧?”
劉老大聽老婆數落了一大堆,越聽越聽不下去,他重重地磕了磕煙袋:“真是婦人之見,告訴你,社會馬上就要變了,這你不懂,就是大變天,可不能再翻老皇曆說事了,女孩子家也有能幹大事情的,咱美玉肯定錯不了。”
劉老婆嘴角一撇,“那你就等著吧。”
劉老大煙也抽完了,把煙鍋裏的煙灰磕掉,就躺下睡覺,忽然想起了什麼,就對老伴兒說:“等天暖和些,咱倆上龍脈去看看美玉吧。”
“她不來看咱,咱反過來去看她,這不整顛倒了嘛!你呀,這頭的葫蘆還沒摁下呢,你又去撩扯那個瓢。我養的,我還能說啥,找個縣長有什麼不好,就是不幹,你說她是不是邪門?”
“你呀,娘們兒見識,美玉這麼做肯定有她的道理。聽說那個左縣長跟前麵的那個還沒離,總不能讓咱美玉給人當小吧?”
“美玉的事有她二叔二嬸給操心就行了,咱倆就把長河這頭強驢整好了吧。你呢,也別上那麼大火,慢慢理順吧,真要把他逼急了,他帶上那娘們兒一走了之,咱倆這把老骨頭棒子,不就杆兒了嘛?”
劉老大聽老伴又在拿話逼他,火氣又上來了,“這讓人不省心的畜生,看他還能反了天了不成?”
看老伴又叫起來,劉老婆沒好氣地說:“不跟你說了,吃錯了藥似的,快睡,快睡!”
這以後的日子,艾小鳳還照樣在劉家待著,氣還照樣受著,長河還照樣護著。讓媳婦滾出家門這句話,劉老大和劉老婆終於沒開出口,看著媳婦的肚子一點點鼓了起來,老兩口越看越不順眼,為了不讓這兩個混賬東西給活活氣死,老兩口最終決定到龍脈去看美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