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任(3 / 3)

覺得窩囊的,還有一個人就是馬奇山,原本他以為自己有十分的勝算,你來赴宴,龍脈的老百姓會朝你吐唾沫,失去了他們的支持,你就別想在龍脈站住腳;你要不來,龍脈那些頭頭腦腦,方方麵麵一樣會說你,假正經啦,不識抬舉啦,反正不是個玩意兒。自己就可以坐收漁人之利,沒想到,今天戲剛開場,就落幕了。他恨自己太低估了林大錘了,自己辛辛苦苦張羅的這個宴會,反倒給林大錘創造了機會,讓他成功地進行了一番共產黨宣傳,真是偷雞不著反蝕把米。這一局馬奇山算是輸了。俗話說來日方長,好戲還在後頭呢。林大錘,早晚有你瞧的。馬奇山這樣想著,心裏稍微舒坦了點兒。

下午的活動是聽左縣長代表縣政府彙報工作兼介紹龍脈的情況。縣政府的班子成員,各局局長都到會了。這是左光輝的強項,他的彙報一項一項,條理清晰,有數字、有例證、有重點、有分析;既肯定了大家,又突出了自己;既肯定了成績,又指出了不足。他彙報著,還不時地觀察著林書記的表情,他看到林書記很認真地在聽,筆下刷刷地記錄著,時而點頭,時而歎息,時而和武大為交換一下眼神,他意識到今天的彙報是成功的,沒這兩把刷子,怎麼能當縣長?他很得意。

隻有閻永清用斜著的眼光在看左光輝,有時顯得不屑一顧,有時卻又欲言又止。這一切都被林大錘和武大為看在眼裏。

左光輝最後說:“龍脈的工作是在龍脈縣政府集體領導下完成的,如果說有成績的話,那是大家努力取得的,如果還存在不足,主要是我們正副縣長工作能力不足。有遺漏之處,請閻副縣長補充。”左光輝的這幾句話明顯是說給閻永清聽的。你若要否定我的工作彙報,就是否定縣政府的集體領導,如有不足,別忘了是咱倆的,你也有分,並且我已經定性在能力上,這就把閻永清的嘴給封住了。

果然閻永清無奈地笑笑:“左縣長叫我補充,我沒啥好補充的,我身體不好,常常病休在家,縣裏的具體工作,都是左縣長一個人在操勞,我豈可在此說三道四呢?慚愧,慚愧。”

這些話看似謙虛,實質綿裏藏針。大家都聽懂了,縣裏的工作左縣長大權獨攬,與閻永清無關,並公開暴露出與左縣長的矛盾,隻是不便在此說三道四而已。林大錘決定有機會多了解了解這位閻副縣長,看看他們之間到底深藏怎樣的解不開的疙瘩。多聽聽他的建議,畢竟他是土生土長的龍脈縣人。

晚飯後,按照左縣長的安排,林大錘和郝前進帶領184人住進了縣招待所,武大為帶領剩下的50人住到縣劇團的舞台上。就在左光輝安排住宿的時候,正躲躲閃閃的劉美玉和金曉燕還是被周泰安發現了。周泰安如獲至寶,急忙跑到左光輝的麵前,不顧他正在講話,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小聲耳語道:“快看,快看--!”

“幹什麼這麼神神叨叨的?”左光輝對周泰安打斷自己的講話有些討厭,尤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但左光輝還是往他指的方向看著,可惜他什麼也沒看見。

“剛才還在那兒,怎麼一轉身就沒了。”周泰安指著一個方向有些失望地說:“是劉美玉,千真萬確!還有一個女的,是我親眼看見的。”

“你沒看錯?真是劉美玉?”左光輝擱下了要辦的事,追問道。

“絕對沒看錯,還穿著軍裝呢。”

“怪不得林大錘也說他們墾荒大隊來了個劉美玉,我還想,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看來是真的。她參了軍,就在墾荒大隊。”左光輝有些興奮。

“看來是。我--找她去?”周泰安試探地問。

“你去找她算啥呀?我都不去!哼!就算文化比她少點兒,大小我也是個縣長吧!”

“那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周泰安替左光輝不平。

“哪能就這麼算了?跑得了和尚,還跑得了廟?咱們走著瞧!”

左光輝一個這麼好麵子的人,找不到劉美玉,他一個人憋屈,這回找到了劉美玉,他哪裏肯善罷甘休呢?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夜深沉,四周靜寂無聲。這是林大錘任縣委書記的第一個夜晚。

他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白天的一幕幕就像過電影似的。

那歡迎場麵,說是熱情,可是林大錘心裏並不自在,那些夾道歡迎的人真是能代表龍脈的父老鄉親,他覺得這是在做戲給他看,真正的龍脈老百姓是那些站在隊伍外麵,遠遠地靠著牆根站著的那黑壓壓一大片人群。自己在龍脈能不能真正受歡迎,並不在乎有怎樣的排場,關鍵要看他們是否認可你。你在龍脈到底幹得怎樣?隻有他們才有評價權!要檢驗龍脈縣的老百姓是否打心眼裏說你好,就看你離開龍脈的那一天,假如他們舍不得你,他們會自發的來看你,挽留你,跟你說掏心窩子的話,那不需要什麼儀式,那才是真正的歡迎,最隆重的歡迎。自己就該朝那個目標去努力。

林大錘又想到那個第一次結識並將和自己搭夥計的左縣長,一天下來,對他到底是個怎樣的印象呢?他捋了一下,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反正覺得這個人做的不像他說的那麼實在。表麵看熱情、直爽,再細一想,又覺得做作。他為什麼要搞這麼個隆重的歡迎儀式呢?為什麼要搞接風宴呢?他從當時洪濤的眼神裏似乎也看出了和自己一樣的疑問,隻是當時洪濤作為新上任的領導不便說罷了。難道他這樣做有什麼居心?那倒也未必。也許人家是一片好心呢?通過一天的接觸,他感覺左光輝這人還是挺有才的,能說會道,工作熱情也還是蠻高的。但是,林大錘覺得這人好裝,好整花架子,不怎麼實在。文不文武不武的,說不上是個啥滋味。洪師長怎麼說他是英雄呢?……難道英雄還寫腦門子上?他問自己。想到這兒,林大錘笑了。大概是自己對他的英雄事跡還不了解吧。……人誰沒弱點呢?以後處得時間長了,就了解了。總之,自己剛來,許多工作還得依靠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由著性子來,看不慣就發脾氣。對左縣長要多鼓勵,少批評,尤其要注意保護他的工作積極性,林大錘提醒著自己。

劉美玉回到了家鄉,也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第一次紮在解放軍這個男人堆裏的所見所聞,讓她感到新奇,感到興奮。對於劉美玉來說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雖說以前也接觸過不少男同學,那畢竟都是些受過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傳統教育的。而這些男人卻不同,他們不做作,心地坦坦蕩蕩。一切都這麼直白,率真得可愛。長這麼大,還從未這麼直接的探視過男人的內心世界。而且他們很多話題正是她和金曉燕,當然是洪師長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倆的這番介紹而引起的。上了車以後,劉美玉和金曉燕坐到角落裏,盡管有帆布車棚,風沙還是很大,她倆幹脆把頭都蒙了起來,車剛開出不多會兒,戰士們的議論聲就鑽進了耳朵。

“這兩個姑娘長得這麼俊,細皮嫩肉的,我長到這麼大還沒見過呢。”

“人家城裏姑娘就是不一樣,那說話聲、笑聲,就跟百靈鳥似的,一笑起來,比那百合花還要好看!”

“要講不一樣……”

這個話題剛開了頭,就被人打斷了。“你們可別打什麼歪注意,人家是大學生,是來幹大事的,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模樣,就瞎琢磨啥呢?”

剛才說得挺起勁兒的那兩人吐了吐舌頭:“那你們說啥樣的男人才和她倆般配?”

“要說般配,還得數咱們林團長,濃眉大眼,高大魁梧,那叫英俊,我看他夠得上標準的男人。打仗是英雄,疼女人也準是把好手,哪家姑娘能嫁給他真是有福。”有人還是接著這個話題嘮。

“林團長不是剛回家結的婚嗎?聽小土豆說,咱嫂子可是百裏挑一的好女人,所以你就別瞎琢磨了,我說,你們看咱武副團長怎麼樣?要文能文,要武能武,長得也秀氣,那真是喝磨刀水長大--”

“怎麼講?”

“秀氣在內唄!”

引來一陣大笑。

“這新來的兩個姑娘,你們看,哪個更漂亮?”關於姑娘的話題,男人們還是興猶未盡。

馬上有人答話:“那個叫劉美玉的唄,個兒高,長得也壯實,生兒育女料理家務,準是把好手!”他完全忘了劉美玉就坐在這車上。

“人家是來當英雄的,是來給你當婆姨生娃的嗎?”

“咱剛才說漂亮,你怎麼一扯就扯到生孩子那點破事上去了呢?”有人聽不下去了,質問聲隨之響起。

停了一會兒,還是有人不願放棄這個話題:“要說漂亮,一個人一個譜,就說身材吧,有喜歡苗條的,也有喜歡肥實的,有喜歡個小的,也有喜歡個大的,再說這膚色有喜歡白淨的,受看呐;也有喜歡黑俏的,健康呐……就說臉盤吧,有喜歡小鼻子小眼的,他說那叫透著柔情;也有喜歡濃眉大眼的,他說那叫生性豪爽……”這人顯然好擺乎,見大家專注著聽,就越說越離譜。

“別瞎掰了,濃眉大眼的那是大老爺們,把個李逵嫁給你,你敢要嗎?”

“哈哈哈哈……”這句話又引起了一陣哄笑。

“哈哈個啥,我還沒說完呢,長啥模樣,都是好看的。啥叫情人眼裏出西施呢,你喜歡她,她就啥都好,關鍵還是要看緣分。”

“你小子別盡在這兒瞎擺譜,就說她們倆,你更喜歡誰?”

這話將了他的軍,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哪兒敢想呢?”

“我喜歡劉姑娘。”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不知哪個角落裏傳出。

“為啥喜歡她?”有人問。

“長得受看唄,模樣兒俊。”

“怎麼樣個俊法兒?”

這個問題也把他將住了,回答這個問題既要觀察得細致,還要描述得生動形象。他想了半天也說不上來,急了,脫口說道:“就是眉眼、鼻子、嘴長的都是個地方唄!”

“要長的不是個地方,還不嚇死你呀?”

“哈哈哈哈……”又是一陣笑聲。這話把劉美玉也逗樂了。

“我看那個叫金曉燕的好,嬌小玲瓏,長得白淨,帶副眼鏡,看上去就有文化。她要站在邊上,聞著味也香。”

“你聞著了?”

“我是在想。”說這話的人立刻羞得低下了頭。

“哎,你們說,這麼好的兩個姑娘,幹什麼不好,為啥非要當我們這個兵?而且是指名道姓地要上英雄團。”

“我們這個兵怎麼啦?你沒聽洪師長說嗎?我們是中國第一代莊稼兵,我們將開創人類曆史上最宏偉的事業。選擇當這個兵,我看,就是選對了。說明人家大姑娘家比你強,有誌氣。你看,人家剛才說的那些話,什麼……價值啊……理想啊,說得多好。”

“那都是他們讀書人的事,俺就想先成個家,然後生幾個娃,將來等把農場建設好了,俺也老了,領著孩子們到處轉轉,告訴他們這塊地原先淨是塔頭墩,是你爹一鎬一鎬刨出來的,再讓他們看那渠美不美,然後告訴他們,是你爹一鍬一鍬挖的,那是啥成色……”

劉美玉感到很興奮,她生平第一次這麼偷聽那麼多人肆無忌憚地議論自己。以前以為這些當兵的就知道打打鬧鬧,衝衝殺殺,都是些沒心沒肺的,想不到他們有這麼豐富而精彩的內心世界。理想雖說是讀書人的詞,可他剛才那些“將來……”的話不就是理想嗎?不但有理想,而且那麼具體、清晰,連細節都有了。而自己的理想卻總是那麼抽象,可望而不可即。劉美玉欽佩這些人,他們想女人,想成家,就說出來,這丟人嗎?他們這樣年紀的人哪個不著急呢?(這當然不包括自己)尤其是他們的爹娘更著急呢!自己的爹娘不就是因為著急,才給自己找這個左縣長嗎?至於他們在背後議論自己,劉美玉不責怪他們,部隊裏啥時候有過女的啊?大小夥子在背後咋想咋說,議論議論也是正常的,何必計較呢?況且自己又是在偷聽。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樣,女人要是喜歡誰,哪有掛在嘴上的?(這當然也不包括自己)她突然想到左縣長,劉美玉心裏又有點兒不自在。他肯定會發現自己的,他要是再來和自己糾纏結婚的事兒,或是讓二叔二嬸再來逼,那該怎麼辦呢?再逃?肯定不行,再逃,那就是當逃兵了。躲,也不行,俗話說:“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開始討厭結婚,要是沒有符合自己理想的男人,劉美玉寧肯一輩子不嫁,做女人為什麼非得出嫁呢?不管自己喜歡不喜歡,把自己嫁出去,難道就是為了生一大堆孩子,給那個家傳遞香火嗎?女人就該洗衣服、做飯、伺候男人,什麼都依附男人嗎?劉美玉才不做這樣的女人呢,多少女人夢寐以求夫貴妻榮的生活,劉美玉對此嗤之以鼻。她這一輩子如果能遇上一個心儀的男人,生命中要是能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她定然會舍生忘死地去追求,可是這樣的愛情可遇而不可求,除了書本上有,這大千世界,現實生活中有嗎?她不敢回答。想到這兒,劉美玉有些灰心,理想的愛情,愛人,為什麼總是可遇而不可求呢?想到可遇……一個人影從她腦海裏浮現了出來,誰?就是那個凶神惡煞般的林大錘,為什麼戰士們那麼敬重他呢?連洪師長在和自己的談話中也多次流露出對他的喜歡,難道他的身上真有一股吸引人的磁力?要是沒有,那麼洪師長在征求自己對林大錘的處理意見的時候,自己為什麼不假思索地去為他開脫呢?為了這事,曉燕還對她不滿呢,想著想著,劉美玉腦海中那凶神惡煞般的林大錘忽然變得和善而慈祥起來,正衝著她笑呢。難道……她強製自己別再往下想,她告誡自己,那絕對不可能!但她還是感到心跳有些異常,臉上也有些熱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