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覺地笑了,出什麼徒?我又沒真的跟你學理發,隻是為了與你方便罷了。

父親拿出他當年用過的剃刀和一把嶄新的電剪刀送給我,說:“我在巷口給你盤了個店,這條巷子老人孩子不少,好好幹也能掙不少錢。你下崗有一年多了吧,該找點正經事做了,孩子老婆都指著你哩……”

我心頭猛地一震,原來父親教我學理發,不是方便給他理發,而是為了能讓我掌握一門生存的技能,掙錢養家糊口罷了。

淚水,止不住的“嘩”地流了一臉。

父親的荒年

“糧食是一粒也不容浪費的”。父親端起我兒子吃剩的飯,一邊吃,一邊說道,“如果遇到荒年,這半碗米飯能救一條人命呢”!我兒子不以為然。他笑著說:“爺爺,你怎麼這樣呀,不就是半碗米飯嘛!”父親不說話。他把碗裏的米飯吃完,還用開水涮涮,喝了下去。我朝著兒子瞪了瞪眼,兒子紅著臉,再也不敢說話了。

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父親正在讀初中。學校有食堂,學生可以免費就餐,這似乎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不過,食堂的飯多為紅薯葉、樹葉、野菜,一個星期也吃不到一頓像樣的飯。最難吃的是用玉米芯麵做成的“麵包”,吃得人拉不下屎。父親說到這裏,渾濁的眼眶裏掛著淚水。荒年,這就是荒年。那時候,過年也吃不上白米飯呀!

父親說,其實,他們這些學生還是比較幸運的。飯好飯壞,每頓都能吃到。那時候,整個生產隊就用一口鍋做飯,而各家各戶的鍋都被拿去煉鋼鐵了。連續三年旱災,莊稼嚴重歉收。生產隊裏的食堂已經不冒煙了。地裏的野菜、樹上的樹葉都被人吃光了,生產隊裏接連餓死了十餘位老人和小孩兒,而活著的人也因為沒有吃到糧食而全身浮腫。父親親眼看到村裏的老隊長一頭栽倒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我兒子當然不相信。他說:“爺爺,你是在講故事吧,怎麼會餓死人呢!”父親說:“是故事,但是是我親身經曆的真實故事”。其實,我知道,隻有經曆了荒年的人才能真正體驗到糧食的重要性。在我們農村的家裏,有大大小小六七個用木頭做的火柴箱子。當然,火柴箱子不是裝火柴的,而是用來裝糧食的。因為樣子像火柴盒一樣,所以,農村人叫它火柴箱子。父親每年都要用火柴箱子存儲一些糧食,以備荒年之用。

當然,最後讓我兒子相信荒年的是我老家後簷下存儲的紅薯葉。前些天,我帶著兒子回老家修繕老屋。在老屋的後簷下,掛著十餘個草袋。取下草袋,裏麵全是幹紅薯葉。有酸的,也有青曬的。父親對我兒子說:“這些紅薯葉最早的比你爸爸的年齡還要大,最晚的也有三十餘年了。荒年雖然百年不遇,但是,不得不防呀。”我兒子聽了,慨歎說:“荒年真的很可怕呀!”

父親儲備了幾十年的紅薯葉最終沒有派上用場,但是,那些儲備“糧食”留給我們的荒年曆史和啟迪卻永遠不能忘記。珍惜糧食,熱愛生命。否則,荒年的悲劇也許還會重演!

昨天夜裏,寫完了最後一場戲快兩點了,心裏興奮一直難眠,天快亮時才入睡,睡夢中竟然夢見了父親。

我好象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遊玩,那裏可真美呀,滿山遍野開滿了五顏六色的山菊花,我采擷了好多山菊花,正聞著花香,一抬頭見父親遠遠地朝我走來,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父親!太熟悉的身影。

我激動得快步迎了上去,嘴裏不停地喊著:“爸爸……”

我看到父親也很高興,他滿臉帶笑地問我:女兒,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我也說不清楚,隻是拉著父親的手,仔細地看著他,我的眼淚流了出來,嘴裏不停的問父親好多問題。

我問父親生活的好嗎?有沒有想我們呀?什麼時間回家呀?

父親也不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道:你們都好嗎?我不在家,你是老大,要照顧好***媽和妹妹。

我使勁點頭說:爸爸您放心!我們都很好!我會的!我會照顧好媽媽和妹妹!我保證能夠作的到!

然後我還是急切的反複地問父親:爸爸您什麼時間回家呀?什麼時間您才能回家呀?我真的好希望父親能告訴我一個明確的日期!可是父親什麼都不說,隻是看著我笑著說:恩,我的雯雯長大了,爸爸現在可以放心了!

在夢中好象父親並沒有去世,隻不過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做一份很艱巨的工作,好象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我拉著父親的手緊緊地盯著父親,生怕一眨眼的工夫父親又不見了。可是不知什麼時間父親還是不見了,我急得大哭起來,心裏想不知啥時還能遇見到父親……

夢醒了,枕巾卻濕透了……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小時候,吃過了臘八粥,父親便開始張羅著要去鎮上辦年貨了。父親先在一張白紙上寫好要買的年貨清單,有魚、有肉,有對聯、掛錢,還有我們過年穿的新衣服等。而父親每次去鎮上辦年貨,都會帶上我,說是要我幫他看東西。

我家離鎮上有15裏路程,那時還沒有通汽車,父親去鎮上買年貨都是拉著一個小木爬犁步行。去鎮上的路上,父親讓我坐在爬犁上,他在前麵拉著我跑,一路歡聲笑語。到了鎮上,街道上人山人海,都是四裏八鄉來買年貨的人群。街道兩邊擺滿了地攤兒,賣什麼的都有。父親怕把我擠丟了,叮囑我緊緊牽著他的衣襟不能鬆開。

進了市場,父親就領著我直奔魚攤兒買魚(當然是凍魚,那時沒有賣活魚的,也吃不起),紅燒鯉魚可是我家每年除夕晚上的當家主菜,寓意——年年有餘(魚)。買過鯉魚,父親把裝魚的袋子交給我用手提著,還囑咐我別弄丟了,然後又去別的攤兒買其他年貨。有爺爺奶奶愛吃的酥麻花,有給媽媽買的花頭巾,有給姐姐買的小花襖和發卡,還有門聯、掛錢和福字等……我記憶最深的年貨是一種叫“蝦片”的食品,花花綠綠、五顏六色,形狀就像現今時髦女孩夏天戴的太陽鏡片,放在熱油裏一炸,迅速膨化變大,嚼在嘴裏哢嚓哢嚓響,又脆又香,是我最喜歡的過年食品。每年辦年貨,父親都不忘給我買上一些。

在鎮上流連了一個上午,該買的年貨就買的差不多了。父親把凍魚、凍梨、豬肉和鞭炮等年貨統統裝在一個蛇皮袋子裏,紮緊袋口,又把滿滿的蛇皮袋子牢牢地綁在小木爬犁上,然後把對聯、掛錢、姐姐的小花襖、發卡和母親的花頭巾等怕壓怕折的東西,要我拿著。爸爸去燒餅店給我買一個熱燒餅在路上吃,然後拉著爬犁往家返。

到了家,父親把一樣樣年貨取出來,酥麻花給了爺爺奶奶,花頭巾給了媽媽,小花襖和紅發卡給了姐姐,那兩盒蝦片給了吃貨的我……爺爺奶奶、媽媽姐姐和我,一個個手捧著自己喜歡的年貨,喜笑顏開。可是到最後,我們卻發現,父親給家裏每個人都買了新年禮物,唯獨沒給自己買。我和姐姐異口同聲地問:“爸爸,你的新年禮物呢?”父親嗬嗬笑著說:“你們的笑容,就是我最好的新年禮物。”

父親成了萬元

初冬一個晴朗的周六,我攜妻帶子去城郊看望父母。父親說他老了視力越來越差,小字已看不清了。讓我幫他把前幾日賣玉米、水稻及母親賣菜湊足的一萬元錢存到信用社去。存一年定期。

我告訴他現在已經沒有信用社了,原來的信用社已變更為農村商業銀行了。父親說不就是換個牌子嗎,管它叫信用社還是什麼銀行,和它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了,我放心。

父親的話勾起了我關於存款和信用社記憶。是啊,父親與信用社打了幾十年的交道。我們家的發展和我的成長都與信用社有著密切的聯係。

記得我上小學那年,父親剛過而立之年,正趕上改革開放好時代,他雄心勃勃,決心養牛致富。他前後跑了多趟,經過層層申請和審批,終於在鄉信用社貸款五千元。五千元在二十世紀八十初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當時,鄉鎮幹部月工資是三十多元。五千元是一個鄉鎮幹部十多年工資總收入。那時,一斤豬肉是一元左右,雞蛋是五分錢一個。母親得知父親貸款五千,十分擔心借錢太多,萬一失敗可能一輩子也還不清,還要讓子孫還債。父母為此發生了爭吵。村裏人聽說父親貸款五千元,也都十分吃驚。甚至有人勸他別把攤子鋪的太大,萬一失敗可能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父親沒有聽從別人的勸告,在秋播後的農閑時節,信心十足的從外地買回來五頭牛,其中四頭大牛和一頭小牛,並緊鄰著住房新建了一間房屋做牛圈,準備大幹一場,爭當萬元戶。那時的萬元戶是要戴大紅花的,能坐縣裏的主席台上,甚至能上省、市的報紙、電台啊。

那時養牛,以放養為主。母親在忙家務、種地、喂豬外又多了一項那就是放牛、喂牛。我們放學後給媽媽當幫手,收集玉米稈、稻草,鍘牛草、喂牛草等。全家人忙得不亦樂乎,都憧憬著發家致富,當萬元戶。

第二年春天,草芽冒出了地麵,樹木上也長出了新葉。但天空卻灰蒙蒙的,樹葉上落滿了細細的黃沙。

牛兒在牛圈裏圈了一冬,吃了幾個月幹草,瘦得皮包骨頭了。看到外麵的綠色都煩躁起來。我們便把牛趕到山坡,讓它們活動一下筋骨,吃點新鮮食物。可是沒幾天,有兩頭牛不吃草了,賴在牛圈裏不動了,眼睛也暗淡無光。我們鞭打手牽,它們除了幾聲哞叫,還是不站起來。父親趕十來裏山路,請來獸醫。獸醫診斷為可能是吃了帶黃沙的櫟樹葉引起的中毒,配了幾副草藥便去了。兩頭牛喝了那些草藥也不見好轉,沒幾天就相繼死了。父親請來人剝了皮,把牛肉碎好,想賣肉換點錢。那時農村人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閑錢來買牛肉吃呢。我家牛肉隻賣了兩毛錢一斤還沒人要。運到城裏去賣吧路程遠又不通車。無奈之下,父母隻好把一部牛肉分送給了鄉鄰,剩餘的煮熟製成牛肉幹。當然,那年的春慌我們卻天天有牛肉吃了。

母親的話不幸言中。一次死了兩頭大牛,損失過半。我們一家人的生活為此蒙上一層陰影。母親常嘮叨此事。父親也擔心餘下的三頭牛再出現意外,承受不起這大損失,隻好將它們全部賣掉,還了一部分貸款。這次養牛不僅沒能讓我家致富還使我家成了全村最大的欠債戶。

我們一家人好長一段日子都悶悶不樂。但父親致富的渴望並沒熄滅,也不安於現狀。他決定抓住政府推廣香菇、木耳新型人工點菌種植的機遇,發展香菇和木耳致富。這時正趕上政府鼓勵農民貸款發展產業的好政策。在舊債沒還清的情況下,父親又在鄉信用社申請到五百元的貸款,從縣城菌種廠購回了菌種,種植十棚木耳、十棚香菇。這次雖然沒虧本,但因技術不過關,管理不科學,效益也不太好。為了早日還清貸款,母親在家務農,父親則和幾個鄉鄰上山用柴油機給別人解木板解門窗料,掙錢還債。隻在農忙時才回家幹幾天農活。

後來,我們逐步撐握了香菇、木耳的種植、涼曬、烘幹技術,種植效益也逐漸提高,家裏的生活也漸漸好轉。

在我小學畢業那年夏季風調雨順,我們的木耳豐收了。一個周日早晨,我和父親各挑一擔木耳去供銷社出售。我們售完木耳已中午了,信用社的人員已下班了。我們隻好等到下午才還了貸款。父親十分高興的說終於把貸款的本息還清了,還存了兩百元給兄弟幾個做秋季的學費。

聽說我們有存款了,我也有種如釋重擔般的輕鬆。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聽說我家有存款了。有這些年,常聽父母說欠信用社多少多少錢。我們上學也沒用過鋼筆,用的都是竹筒的圓珠筆和鉛筆,也不敢提買鋼筆的事。如今聽父親說有存款了,我便壯起膽子,要父親給我買支鋼筆,父親很爽快的答應了,給我們兄弟幾個各買了一支五角的鋼筆,我愛不釋手。

就在我們準備回家的時候,原本晴朗的天空飄來幾大片黑雲。不一會兒,天空就烏雲密布,雷電交加,狂風大作,天昏地暗,大雨傾盆。傾刻間,道路成了河流,不久河水暴漲。河堤及河堤旁的大柳樹被一個個黃褐的巨浪卷走了,莊稼地也一遍汪洋。

雨一直下到天黑,我和父親隻好借宿在親戚家。

第二天天晴了。天剛亮,我們往回趕。在途中,山體滑坡隨處可見,許多房屋不是露出了椽子就是牆體裂出大縫,有的甚至倒塌;沿路兩邊的包穀苗東倒西歪的臥在泥漿中;河流改道,道路不見了影蹤,原來隻是一條小溪的地方卻成了高坎深壕。河邊一座小電站的辦公樓不見影子,發電機房的大半截牆也被埋在了泥沙之中。

父親說那是幾十年未遇的一場大雨。不知家裏狀況如何。

越走山穀越狹窄。洪水雖已完全消退了,但原來的小路已難覓蹤跡了。我們隻好沿著洪水衝刷過的河穀艱難的往回趕。我們沒吃早飯,越走越沒力氣。

直到近中午才趕回家。一看驚呆了,後山坡下來的泥石流把房子的前後牆都已衝倒塌,隻有幾根柱子、橫梁還支撐著已傾斜房頂,瓦也七零七八碎的了。家中床、桌椅、被子、衣服、鍋碗、糧食等所有的一切物品不是被衝走就是被埋泥下麵。就連門前的莊稼及幾十棚木耳杆子也被山水衝走了。在那次洪災,兩個弟弟也差一點被山洪卷走。

昨天還滿懷信心要過上好日子。今天卻除了那二百元存款和身上的衣服外一無所有了。當時家裏的狀況比五年前還慘。這如同晴天霹靂,我家生活再一次跌倒了低穀。

災後,雖然政府給予了一定的救濟,但是對我家來說如杯水車薪。要建房,要生活,三個孩子要上學。父親再次跨進了信用社的大門貸款建房、交學費。從那以後多年裏我家香菇木耳上市出售後第一件事就是去還貸款。

隨著我們兄弟離家到鄉校,到縣城及到外地求學,上學的支出越來越大。每年父母的辛勤勞作卻無法維持家庭開支。幾乎每年春季開學時,父親都要貸款給我們兄弟幾個交學費。信用社貸款無法及時還本付息,隻好息轉本,債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但是不論家裏多困難,父母都千方百計供我們讀書。

我從小就有一個大學夢。學習一直很努力,成績也一直很優秀。中考成績超過縣一中錄取分數線二十多分。可是因家裏困難,我隻好選擇了中專。畢業後又分配到一個十分偏僻的鄉下工作。就在參加工作的第二年,單位有一個帶薪上大專的名額,要求學費生活費自理。別人都不願意去。這又點燃了我的大學夢。我不願放過這次上大學的機會。但家中已負債累累,還有兩個弟弟在上學,根本無力負擔我去學習的費用。我便讓計劃貸款上學。我在征得父母同意後,找到單位領導擔保貸款上學。用每月的工資還款。就這樣我一邊打工一邊上學。上學期間,父母偶爾也給我寄來三五百元錢。我知父母已盡了最大努力了。盡管條件十分艱苦,苦和累一直伴隨著我的大學生活,但終於圓了大學夢,我心中還是喜滋滋地。當然,我因上學時所欠的債直到工作七八年後才還清。

後來,我們兄弟幾個漸漸長大,先後步入社會,能自食其力了。接著又是結婚、生子、購房等,處處都需要錢。我們個個都是“月光族”,那點微薄的工資也隻能勉強維持自己的生計。我們上學時所欠債主要還是靠父母去還。直到幾年前才還清了信用社貸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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