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癡兒(1 / 2)

臨近臘月,頭天夜裏下了一場淅瀝瀝的小雪,將諸葛府後院裏一隻紅梅染的尤為料峭多姿。青石的路麵結了一層薄冰。晶瑩剔透卻露出刺骨的寒意。靜謐的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隨即而來的是脆生生的童音:

“打傻子!打死傻子!”

“今兒誰能把傻子打哭,就賞給誰甜棗子吃!”

兩個年約六七歲,模樣完全相同的粉雕玉琢的女童,分別著紫色和橙色的錦緞棉襖,抬起小手指著前方正跑三步歇兩步的少女。

那少女也就十四五歲年紀,目光呆傻,鬢發散亂,青色麻布的衣褲上沾滿泥漬、髒亂不堪,即使被追著打,仍舊咧著嘴笑的口水直流,還兼顧回頭觀望,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

“你們,還有你!本小姐吩咐了,你們還不快去!”

“是!”

幾名奴婢躬身應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有吩咐,她們聽主子的話自是沒錯。反正如此的情景幾年來已是見怪不怪,傻姑娘能平平安安長到十四歲還沒被打死也算是她命硬。

傻姑娘很快便被追上,大丫鬟環翠先是抓住她的頭發,照著她腋下擰了幾把,疼的傻子“哇”的一聲大哭,寶翠、蓮露幾個小丫頭並幾名婆子合力將傻子按倒在地,拳打腳踢起來。

“好,打得好,打得好!”

“環翠使些力氣,本小姐有重賞!”

瞧著下人們將傻子打的哀哀哭叫,諸葛紫綃和諸葛橙絹拍手叫好。

被點名的大丫鬟環翠這廂更加賣起力氣,抓著傻子的長發將她額頭在結冰的青石地麵上撞了兩下,鮮血立時濺了出來,點點腥紅染了她新繡的鞋麵。

見了血,幾個丫鬟婆子手上施暴的動作稍停,麵麵相覷一番,同時望向二小姐和三小姐。

諸葛紫綃和諸葛橙絹哪見過這般陣仗,膽子小些的紫綃已經煞白了小臉。

“橙絹,不會,不會將人打死了吧!”

諸葛橙絹強作鎮定,道:“差不多了,今日還沒去給母親請安,就先饒了這個不長眼的傻蹄子。”

紫綃鬆了口氣,點頭應道:“正是,我們快些去給母親請安吧。”

丫鬟仆婦忙跟上主子,環翠和寶翠兩名平日裏最得寵的丫鬟還衝著地上的人啐了兩口,抖抖鞋麵兒,繡鞋染了血點子真是晦氣。

院內恢複了寂靜。隻有身著麻布青衣幹瘦的小身影趴伏在地,鮮血不停的滴落在青石地麵。守門的小廝從月洞門探了下頭,見小姐一行人走遠了,才敢撒腿去外院給傻子的娘報訊。傻子又被打了,還不快將人抬了回去!

※※※

“紅繡啊,我苦命的兒。”

簡陋的草屋內,年約三十左右的美貌婦人坐於床榻邊,悲慟垂淚。

“連翹,你莫要再哭了,怪隻怪你家傻姑娘衝撞了二小姐和三小姐,丫頭們氣不過下手才重了些,頭上雖是受點輕傷,可也不致丟了性命,那不是用香灰和著胡椒麵兒止了血麼。”

“就是,現下你先伺候著傻姑娘好生養好身子。我二人不多留了,先回去給柳姨娘回話。”

兩名身著青色窄袖,藏青色褙子的婦人假意安慰了兩句便幸災樂禍的離開了。出得與柴房相連的草棚,嫌惡的撇撇嘴。天寒地凍的還要從外院走回“柳院”,她們也真是托了傻子的福。

連翹壓抑的低泣,草棚不隔音,生怕吵了同院的其他粗使下人。隻是心疼的摸著女兒青紫交加的小臉。柳姨娘得寵,二小姐和三小姐也因著娘親的福氣跋扈的沒邊兒,隻可憐她的紅繡啊。

是誰的手,這麼溫柔,好像要將這個寒冬裏所有的溫暖都通過手掌一股腦的過給她。

何妍剛剛恢複知覺,便覺得一隻溫暖幹燥的手在輕撫她的臉頰。做了胃部切除手術,仍然沒有抑製住癌細胞的擴散,這次住進醫院爸媽就跟著忙裏忙外,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隻是累得家人受罪,還要讓他們麵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和悲哀,真真是她的不孝了。

張開眼,視線極為模糊。閉了閉眼複又張開,好半晌何妍才將頭頂高懸的木製房梁和幹草棚頂看的清楚。

她轉院了?哪家醫院還會用這麼陳舊寒酸的建築?

“繡兒,你醒了!”一個驚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何妍隱約覺得熟悉,正是剛剛那個在夢中哭的肝腸寸斷的聲音。

何妍渾身都痛,強自撐著起身,勉力推開壓在身上的兩床土布薄被,手肘撐著床鋪支起半拉身子,回頭望去,木質的窗棱用破舊的棉簾遮住了大半,冷風不斷從破碎的窗棱紙灌入,一盞油燈並沒有給七八平米的草屋帶來多少光亮,卻也讓何妍將屋內的擺設看了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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