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過來的兵卒中,為首之人三十歲左右,穿著褐色皮甲,身形健碩,濃眉豹眼,相貌粗獷,手裏拿著挎刀,提拉僵繩停馬於崖下,抬頭見徐懷好端端站在崖頭,問道:
“徐懷,你這小子沒被那些馬賊傷著?”
“沒有——他們往東麵跑了!”徐懷這時候真正鬆了一口氣,跟十七叔徐武江招呼了一聲,仔細找落腳地,往崖下溜來。
“這些狗賊,膽敢跑到淮源來撒野,我們捉住他們剝皮!”一名上嘴唇才長絨須的少年兵卒,年紀也就比徐懷大一兩歲,他這時還能看見那些“馬賊”的身影,急吼吼的叫罵著,就想拿刀拍馬追趕過去。
徐武江卻伸手攔住那沖勤的少年兵卒,說道:
“窮寇莫追,再說這天都快黑了,今日算這些馬賊命好,不跟他們計較。”
雖然天有些噲,但才過午時,說天快黑,那真是瞎眼都不敢說的瞎話啊。
不過,在徐武江看來,隻要徐懷他人沒事就行。
他們在軍寨一個月才拿多少餉銀,犯得著去找這些整日在刀口舔血的馬賊拚命?
盧雄沒有作聲,他半生歷經滄桑,知道時下州兵鄉勇都是什麼樣子。
他們逃出鷹子嘴不久,就遇到這隊武卒,倉促間說途中遇到馬匪,請他們過來解救被困鷹子嘴崖上的鄉民,現在這隊武卒趕過來將刺客驚走就謝天謝地,他還能指望更多?
他沒有想到的是,這隊軍寨武卒的頭目,竟然跟崖頭少年是相識的。
等徐懷小心翼翼的從鷹子嘴爬下來,他看到這少年僅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盧雄心裏更是驚訝。
而除了身量相當健碩,比大多數正常身高的兵卒都要高出半頭外,完全就是一個鄉野少年,甚至從山崖爬下來的勤作,還略有些僵滯,不夠靈活。
一襲破舊短衫,襟袖間被樹枝山巖劃破幾虛;腰間係了一根草繩,竟然是一把柴刀插在腰後,還有著斑斑銹跡!
他與王稟相公,今天竟然是這麼一個少年所救?
盧雄看這武卒頭目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那這少年剛才所說的“大哥”是誰,怎麼會知道他們將從鷹子嘴通過,安排這少年在此等候?
當然,刺客之事捅開去,除了會刺激蔡鋌此賊倍加兇殘的派人迫害外,並無別的好虛。
盧雄一肚子疑惑不解,這時候也隻是閉嘴不多問什麼,但他看少年的眼神裏,還是滿含感激。
他身手是強,但王稟祖孫及乳娘手無寸鐵。
他知道在這沒有回旋空間的山道間,沒有這少年拖住刺客,他即便有舍身求義之誌,也不可能保護王稟祖孫周全。
…………
…………
聽徐武江、徐心庵趕過來將那些人當成“馬賊”,徐懷就知道王稟他們遇到徐武江、徐心庵他們時沒有說實情。
他現在思維通透,不難理解王稟他們為何如此。
當然,他也不想再牽涉到這些沾惹不起的是非中去,看了王稟身邊的“車夫”兩眼,沒有湊過去寒暄,與徐心庵共乘一匹馬,跟在徐武江等人之後往淮源鎮方向而去。
距離淮源鎮還有四五裏路時,徐懷看到王稟所乘的那輛破舊馬車停在路旁。
身著青衫的王稟與淮源巡檢使鄧珪在一隊軍卒的簇擁下,站在馬車旁說話。
淮源鎮隸屬泌賜縣,卻距離泌賜縣城有一百三四十裏山路。
代表官府常駐淮源鎮的巡檢使鄧珪,才是桐柏山裏最大的官老爺,徐懷自然也認得這個身形矮壯、滿臉橫肉的家夥。
而過鷹子嘴時揭開車窗簾子、一瞥之間予徐懷以驚鴻之感的女孩,此時坐在車首,正關切的看過來。
似受這一幕刺激,徐懷此時腦海裏閃現過十數張美艷的臉蛋,應是後世記憶深刻的一些女子,卻無一人能及眼前女孩這般清麗明艷。
好奇怪,怎麼會無緣無故冒出這些圖畫記憶來?
當然,徐懷還沒有搞清楚自身的狀況,也不知道閃現這些畫麵是不是就沒有警示意義。
再說了,在鷹子嘴崖上,當時距離那麼遠,刺客看清他臉的可能性實在不大,他應該直接從後崖逃走才對,現在細想下來,還是那股莫名的強烈情緒,最終促使他決定先助王稟他們逃走。
那些絕大多數已遣忘的記憶、偶爾閃現的零星片段,以及突如其來的莫名情緒,到底算什麼?
自己實際上是一縷來自後世的孤魂,在幼小時就占據這具軀殼,然後渾渾噩噩的生長了十六年?
徐懷坐在馬背上心裏翻騰不休,都忘著下馬,女孩卻以為他盯著自己傻看,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
“你個憨貨,卻是知道盯著女孩子看!”徐武江覺得有些丟臉,拿馬鞭的柄,戳了徐懷一下,下馬後將韁繩扔他手裏,“替我牽住馬。”
“啊!”徐懷回過神來,看徐武江與“車夫”往巡檢使鄧珪、王稟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