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3)

第七章

張平渾渾噩噩間,感覺到似乎有誰在給他灌水。

失血過多的他,連忙張嘴狂飲。

水入氣管,咳得他頭疼欲裂。不,不是欲裂,他腦袋是真裂開來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奴,剛進宮大半年就被送進內宮司,還是大殿下指名要送的。你呀,就等著脫層皮吧!」有誰在他耳邊惡意嘲笑。

隨後的一個月,張平在內宮司刑房真正脫了一層皮。

一句奴婢還沒有出口,就被掌嘴,說是不夠虔誠。

剝了褲子讓他在青石板上練習下跪,跪得他雙膝紅腫,皮破肉綻。

「這小子是不是被四皇子給磕傻了?怎麽一抽他就死命嚎?聽過哭得慘的,也不至於像他這樣嚎得人耳朵都疼!」

「誰知道?可能腦子磕壞了,越打他嚎得越厲害。送來的時候說是腦門上血流個不停,滿臉血汙看起來跟鬼似的。能救回來就算不錯。」

「你知道他犯了什麽事嗎?」

「我跟你說,你可別跟別人說。聽說,這小子狗膽包天,說了大皇子的壞話。」

「真的假的?他不想活了?」

「就是啊,蠢,簡直就是蠢到家了。」

「不蠢他會被送到這兒嗎?」

「也是。喂!跪趴好!再讓爺看見你把腰落下去,爺搧不死你。」

內宮司刑房的主事太監爲教會他要謹言慎行,管住自己的口舌,讓人扒開他的嘴,用針刺他的舌頭;還用開水澆他的嘴,說這叫「洗嘴」。

爲讓他學會奴顔卑膝,讓他一邊喊著「謝爺賞賜」一邊像狗一樣的取食。

爲怕他記不住教訓,讓他指甲裏插著竹簽跪趴在地上擦洗地麵。

張平在這種時候從來不會逞英雄,他哭得比任何受刑的人都淒慘,叫得比誰都大聲。心中則拚命發誓將來一定要把這些都討回來。傻子才會在這種時候跟這些心埋不正常的人硬頂,他又不是真愣。

他一邊哭叫還能一邊求饒,你讓他說什麽他就說什麽。弄得對他行刑的太監都忍不住說:你當初要是這麽聽話,不就是沒有這麽多罪受了嗎?別哭了!他娘的真刺耳!

內宮司折磨人的刑罰花樣百出,沒有後台、沒有靠山、沒有孝敬的張平隻有把主事太監的教導一一生受。

那麽張平變了嗎?變成一個大皇子所期望的聽話奴仆了嗎?

張平確實變了。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如此。

內裏,張平也認爲自己變了。他覺得自己在這次藏書樓事件中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他知道話不能亂說,說也要說的有憑有據,還千萬不能給人抓住把柄;再比如,千萬別跟有皇字開頭的人對上,就算他有絕世武功也隻有吃癟的分。更何況他現在還沒有練成天下第一的武學。

也許他不應該做太監。張平想。他發覺做皇帝才叫真的偉大。如果能做一個身懷絕世武功、且手握天下生殺大權的皇帝,那才叫人生!

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太監做成皇帝的?

嗯,不管他能不能當成天下第一個太監皇帝,這內侍監的刑房倒真是個磨練高手的好地方啊。張平每天都會在做思想總結的最後感歎這麽一句。

不管張平怎麽自我感覺,變了就是變了。這個充滿正義感與英雄主義、不知天高地厚、青澀又沖動的少年在進入皇宮近一年後終於被狠狠磨去了一些棱角。

這本來應該花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能做到的事情,在隸屬內宮司執下的內侍監刑房內一個月就辦到了。從這裏進來又出去的太監,就算他本來再桀驁不馴、再冥頑不靈,出去後總會變得非常聽話非常老實。

張平出去的時候就顯得非常老實、非常聽話。

皇甫桀又開始餓肚子。因爲閉門思過一事,賢妃差點沒用金釵把他的背戳爛。對了,賢妃很早以前就不再戳他的眉骨,因爲紅袖提醒她,皇甫桀已經在太學院讀書,不宜在臉上留下傷口。

十五天過去。

深夜,內宮司刑房外出現一條小小的身影,他瞅了瞅刑房外的大樹,哧溜哧溜就爬了上去。

裏麵傳來人的哀哭聲。

這裏和冷宮被稱爲宮內兩大陰森地,不分白天黑夜總是充斥著慘叫和哭嚎,正常人沒有人會跑到這裏。

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沒有人想到有人會特地跑到太監受罰的地方,也許宮衛們注意到了,但也並沒有特別留意。畢竟皇子晚上不睡覺在宮中閑逛,隻要不進入敏感區域,誰會多那個事?

黑影趴在樹上努力伸頭向裏麵望去。

屋子裏有燈,裏麵似乎有誰在受刑,不時傳出叫罵嘲笑抽打的聲音,還有淒慘的哭求聲。

哭得很淒慘的是一個年近中年的太監,他就被吊著。

被打得很淒慘的是一名年約十五、六的少年太監,他也被吊著。這少年太監似失去了知覺,閉著眼睛低著頭任刑官打罵。

樹上的黑影消失。

之後黑影每晚都來,每次就這樣趴在樹上看刑罰太監或者內宮司的首領太監處罰、教導那個少年太監。

每天晚上的花樣都不一樣,每天晚上對少年的「教育」都會進行到深夜。

黑影一直看著、聽著。

夜深了,皇甫桀穿著一身黑衣站在他的院子裏,看著地上一隻小鳥。

鳥兒的翅膀已經被折斷,眼睛被戳瞎,尖嘴被敲碎,身上的羽毛被拔了一半,肚子上還有一個洞,洞裏麵的內髒已經全部消失。

看了一會兒,皇甫桀蹲下身,撿起一塊石頭,很熟練地用石頭把小鳥的頭一下一下砸爛,然後是小鳥的翅膀、身子、兩隻腿,直到砸得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爲止。

皇甫桀再次站起,伸腳把地上的屑末揉進土壤裏、踏平。

看著腳下的泥土,男孩發出咕咕的奇怪笑聲。

閉門思過後的皇甫桀再次出現在太學院,他看起來還是跟從前一樣,又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當三皇子手下一名侍奴在三皇子授意下,「無意間」打翻了他的硯台,結果向來忍氣吞聲的皇甫桀竟然站起來就給了那侍奴一腳,還狠狠罵了他一句:瞎了你的狗眼!

三皇子驚詫之下大怒,卻聽皇甫桀陰沈沈地跟他道:「三皇兄,愚弟蠢笨,皇兄們怎麽教訓都可以。可不能讓這幫賤奴也騎到我的頭上,丟了皇家的麵子和威嚴。」

二皇子鼓掌大笑,直道甚是甚是。

大皇子也道:「老四說得不錯。老三,你這侍奴是要好好重新教教規矩了。」

三皇子也是個精明的主兒,一拍桌子,「瞎眼的狗東西!出去給本殿跪著!」

那侍奴連忙跪拜磕頭,出去到院子裏跪著了。

三個月後,變得非常老實非常聽話的張平被送回瑞華宮。據說其中有將近兩個月他都在養傷,因爲大皇子不想讓他死,說要把這個賤奴教好了送給老四做禮物。

賢妃看到這小太監本想責罰,看他趴在地上哆哆嗦嗦一臉呆癡的樣子,也沒了興致,揮揮手讓紅袖送他去四皇子院落。

張平縮著身子戰戰兢兢地跟在紅袖身後。

「張平。」

「奴婢在。」張平條件反射一樣立刻答道。

紅袖看了看他,三個月不見,這名十五歲的少年太監已經隻剩下一層皮,原本的老實乖巧、還有那份純樸的天真不見了,換了一張滿是驚恐和害怕的卑微的臉。

「唉,說你老實,你怎麽就這麽傻呢?裏麵那人值得你付出這樣的代價嗎?」紅袖歎息,兔死狐悲。好好的孩子,就這麽廢了。

「算了,以後你就好好侍候四皇子吧。過兩天,我再撥個宮女過去照顧。」

張平連聲應是,頭也不敢擡起。

看到紅袖送張平進來,皇甫桀隻在書桌前微微擡了擡頭。

紅袖不以爲意,皇甫桀對她的態度一向如此,害怕到不敢說話的地步。

張平一進屋,立刻以極爲標準的姿勢跪趴在地,口呼:「奴婢張平,叩見四殿下。四殿下萬福安康。」

紅袖隨意囑咐咐幾句後離去。

張平仍舊跪在地上一動未動。

皇甫桀也沒有開口讓他起來,隻是一筆一劃地臨他的帖。

屋子裏很安靜,不知道什麽時候皇甫桀停下了筆,轉身麵對跪伏在地上的張平,默默地看著。

張平還是未動。

皇甫桀終於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張平身邊。

張平的氣息很安甯。

皇甫桀蹲下身,撅起屁股低頭去看張平的臉。

張平維持著跪伏的姿勢,兩手心向上放在頭前,已經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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