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上貧瘠但鮮明的四季,還有夥伴們的模樣。
曾擁有過卻又驟然失去,星一夕內心的恐懼和絕望無法對任何人表達。即便是李舒,也沒法完完全全地懂得他。
夥伴的安慰變得輕飄飄、毫無力度。他那時候年紀又太小,實在找不到自戕的好方法,無論走去哪兒,隻要他試圖離開夥伴們的身邊,就會有李舒商歌緊緊跟著。夥伴的手非常溫暖,但太過溫暖了,反而令星一夕愈發感到自己是世上如此飄零無依的人。他思念爹娘,思念頭腦裏漸漸模糊的往日時光。周圍的一切都在黑暗中變得令人害怕,他自己同樣也令人害怕——苦煉門裏其他小孩會在李舒、商歌等人不在的時候嘲笑他、追打他。
無法忍受這些言語和笑聲,星一夕試圖反擊。他在烈日下跌跌撞撞走出宿居的山洞,午後的日光曬得他頭臉俱熱,他抓起石子,麵對陽光抬起頭,試圖傾聽和尋找笑聲的源頭。
他聽到的是驚恐的尖叫與紛亂的奔跑聲。小孩兒們連滾帶爬,呼喊著“妖怪”之類的詞語從星一夕身邊逃離。他站在陽光裏,丟了石子,顫唞雙手去碰觸空空的眼窩。
蒙眼的潔白布條成為星一夕皮膚的一部分。
沒有人再嘲笑他了。他們恐懼星一夕,就像對完成“血中去,血中回”的任務的李舒,帶著微小的恐懼與敬畏。
在這種疏離中,星一夕卻奇特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敢於牽他手的人不多,連白歡喜一開始也十分畏懼,始終不怕他的,隻有李舒、商歌和紹布。
李舒是心懷愧疚,一直認為如果不是自己,樂契就無法找到星一夕,更無法傷害星一夕。
商歌師從母親學醫學武,她並不害怕星一夕猙獰的、空空的眼窩,甚至說過,星一夕臉上那被樂契塗成金色的縱橫傷疤,讓他看起來像傳說中無目卻心如澄明之鏡的神仙。
至於紹布,他什麼都不懂,自然也什麼都不怕。他聽過星一夕在深夜裏壓低聲音的哭泣聲,那聲音會讓他想起自己消失了的妹妹。他會躺在星一夕身邊,像對待妹妹一樣,溫柔地輕拍星一夕的肩膀。
星一夕在夥伴的陪伴和旁人的恐懼中漸漸長大。他年歲越增長,就越是迷茫:與李舒遊曆天下的願望已經不可能實現,他漫長無味的一生,要用什麼填補呢?
椿長老會教李舒讀書識字,金羌、大瑀和北戎的文字,李舒學得很雜。
他學會了,便回來教星一夕,有時候也會帶著星一夕去聽課。
識得“一”“人”“不”“天”這些基礎漢字的那天,星一夕心中產生了無聲但足以令他靈魂震動的驚愕。
他循著自己的記憶,把在門主居所的囚室裏摸到的那行字,笨拙地刻在石板上,讓李舒識別。李舒不懂“擒”字,拿去給椿長老看,椿長老一看那石板便笑了,命人把星一夕找來。
那是星一夕第一次完整地聽到那句話:不聞仙人意,一笑擒天星。
他甚至懷疑那是椿長老刻下的,畢竟椿長老念誦這兩句的時候,語氣充滿了懷念與惋惜。他說這兩句詩,來自苦煉門一位從不露麵的神秘長老:不聞。
星一夕喃喃地重複,不敢確信似的:“這裏麵有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是椿長老起的,三個漢文,不似紹布一般隻是金羌讀音。聽到星一夕這句話,椿長老十分驚奇地笑了:“自然不是!你是什麼東西,她怎麼會寫你的名字。”
椿長老顯而易見的不悅。李舒謹慎地拉了拉星一夕的衣袖,讓他停口。但星一夕對這異鄉的文字、異鄉的詩句和寫下詩句的“不聞”產生好奇,固執地追問下去:“那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