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壺長著細長的頸,灑出來的水珠細密而輕柔。
經冬尤綠的蠟質葉片上,水珠聚攏,緩慢自葉尖滾落。
陸爺爺打量著夏鬱青。
有句話,陸西陵還是沒說錯的,他確實不討厭夏鬱青本人,他厭惡的是一種悲劇重演的宿命感。
夏鬱青本人無法不招人喜歡。
這孩子做什麼事情都有股生機勃勃的勁兒,就好像有些種子,你把它埋進凍土層裏一千年,拿出來種下,給點兒水,它照樣能鑽破土壤,生根發芽。
這種精神氣很能感染人。
“我聽說陸西陵在籌備一個什麼‘青禾計劃’,是你的主意,還是他的主意?”
聽到陸爺爺出聲,夏鬱青回身看了一眼,“是陸西陵自己提出來的。”
“你沒攛掇他?”
夏鬱青動作一頓,她將水壺放在長凳上,轉身,看向陸爺爺,“我可以認真地問您一個問題嗎?”
“你說。”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讓您總是把我往壞處想。”
陸爺爺一時語塞。他知道她是個很直爽的孩子,但沒想到她會這麼直爽。
“你當時是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對陸西陵有非分之想?”
“因為我目前還很弱小,我身份低微,所以我的仰慕就是‘非分之想’嗎?還是您覺得,我會貪慕陸家的財產?”
陸爺爺沒法接這話。
夏鬱青指了指角落的姬月季,“和您眼前的這棵樹相比,它太微不足道了,終其一生,它也長不到一棵樹這麼大。但我不會站在樹的立場,去否認一朵花的意義,因為它每次開花也都用盡了全力。”
她轉頭再看向陸爺爺,“我確實違背了當時答應您的事,對不起。因為如果是二選一的選擇題的話,我隻能毫不猶豫地選擇他。”
陸爺爺一時恍惚。
他時常覺得這事兒像是一種輪回,不是沒有道理。
因為這話他聽過幾乎一模一樣的,不過是當年陸頡生說的。他說,對不起,如果要在您跟雪梅之間二選一,我隻能選擇做一個不孝的人。
陸爺爺背過身去,“……你走吧。”
“我可以告訴陸西陵我今天來過嗎?”
“隨你。”
時間一晃,又到除夕。
除夕前兩天,陸西陵回了趟家。
陸家剛做了大掃除,明淨玻璃上貼窗花,所有瓶插的花都換了應景的新品種。
白天陸笙陪爺爺去了趟醫院,檢查恢複效果。
陸西陵回來就是問這件事。
他拿了CT診斷結果瞧了瞧,比預想中恢複得慢。
陸爺爺倒沒表現得特別在意,“年紀大了不就這樣。”
吃了晚飯,陪著喝了一盞茶,陸西陵便準備告辭。
陸爺爺還戴著牽引固定的腰帶,不便久坐,每日都在屋內緩慢活動,這時候他從書房方向走了過來,叫住陸西陵,“你除夕什麼安排?”
陸西陵看著爺爺。
陸爺爺臉上沒什麼表情,“還跟人單獨在外麵過?成什麼體統。”
台階隻搭了半截,陸西陵還是順著下了,笑說:“那隻能把人帶回來過年了。”
除夕是一年最重要的節日。
那種千門萬戶曈曈日,新桃換舊符的氛圍,讓陸爺爺眼裏也染了兩分笑意。
夏鬱青跟著陸奶奶學做麵點,以往這都是陸西陵的活。
陸奶奶連誇她,細致又認真,一點就透,比陸西陵可強得太多了。
陸西陵在一旁樂得清閑,撿了一粒冬棗,遞到兩手沾麵粉的夏鬱青嘴邊,她張口咬住。棗核直接吐進他手心裏,他再幫忙扔掉。
晚上吃完飯,夏鬱青跟陸笙窩在沙發裏陪著陸奶奶看電視。
陸奶奶一手摟著一個,笑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