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了。他也知道,寶瑜盼著這一刻的到來,已經盼了許多年。她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實現她的人生。

直到又過了一刻鍾,那道纖細的影子最後一次走到窗邊,吹滅了案上的燈。

宋堰眨了眨早就酸澀的眼睛,他偏過頭,不再看那間被黑暗籠罩的屋子,啞聲道:“奉武,走吧。”

“小少爺。”奉武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抬手拍了拍宋堰被雨淋透了的半邊肩膀,“既然那麼舍不得,為什麼不留下大夫人呢?”

宋堰的唇動了動,終是沒有回答,隻是腳步飛快地離開,好像寒春院已經變成了一座吃人的牢籠,急於逃離似的。宋堰不敢再留下,他害怕但凡多呆一瞬間,他就會後悔。寶瑜說得對,他是那樣自私的人。

宋堰一路疾走,徑直出了宋府的大門,朝著未知的方向走去,奉武隻好跟著,一路無言。

停在某個岔路口,宋堰抬起頭,再一次抬頭看向天上的那彎月亮,低聲問:“今天是幾日?”

奉武愣了下,連忙回:“今個是初三。”

“她嫁到宋府的那天,也是初一,月亮像一彎鉤子。”宋堰緩聲道,“那天的白日,也下了雨。有經驗的嬤嬤說,這是個不好的預兆,婚嫁當日下雨,不會幸福。那個嬤嬤說對了。”

奉武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回去吧。”宋堰道,“總要回去的,時間不多了。”

……

寶瑜在三天後離開,西城門外,宋家人都來送她,除了宋堰。

寶瑜沒有問為什麼,宋老夫人率先開口解釋了:“今天是和劉英山約好的日子,茶船也在今日到港,阿堰去了渡口,和他會盟。算算時間,采萍應該也快回來了,寶瑜,你安心等一會。”

寶瑜抱著二黃坐在馬車裏,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宋俏前一晚哭過,今早上雖然用冰敷了,但還是腫的,她上前想要拉寶瑜的手,被輕飄飄地躲過:“大嫂——”

寶瑜道:“不是了。”

宋俏再忍不住,眼淚倏地掉下來,一旁的宋正昀閉著眼,拍了拍她的肩膀。

遠處傳來踢踏的馬蹄聲,寶瑜循聲望去,是奉武。

他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背後瑟縮著一道細瘦的身影,寶瑜定睛一看,驚喜地跳下馬車:“采萍?”

“大夫人——”奉武“籲”了一聲勒住馬蹄,采萍激動得眼圈通紅,沒等人扶,就自己踉蹌著下了馬,險些撲在地上。寶瑜急忙上前,將采萍抱在懷裏,她心疼地摸著采萍的脊背,不過十天而已,采萍已經瘦得和從前判若兩人,圓圓的小臉變成了尖的,胳膊也像是蘆柴棒一樣,隻剩了骨頭。

寶瑜不由與采萍哭成一團,她的采萍這段時日到底受了多少罪?

“好了,時間緊,快些走吧。”宋老夫人抹抹眼淚,上前催促,“路上再說,有的是功夫。我已經和車夫吩咐過了,你們直直地往西走便成,奉文接了你的娘親和弟弟向東來,算著時間,你們大約能在棗山會和。之後就向南走吧,去臨南島。世道馬上就要亂起來了,以後我們不在你身邊,寶瑜,你好好的。”

“寶瑜。”宋老爺也上前了一步,聲音低低,“阿堰今日沒來送你,你別怪他。他有封信讓我帶給你。他想說的話,應該都在信裏了。”

寶瑜將采萍扶上馬車,猶豫了瞬,還是接過:“走吧。”

車夫喝了聲“駕”,馬車緩緩動起來,寶瑜撂下了簾子,她閉著眼坐在軟凳上,捏著宋堰留給她的信。她覺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但是不知為什麼,昨晚那絲還微小的情緒,在坐上馬車這刻,變得愈發深重,寶瑜忽然覺得心中酸苦得很,好像有什麼她預想不到的事情,正在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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