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換來的燙山芋(3 / 3)

“亮亮被撞的時候,她看到了。”

高飛驚詫:“她為什麼跑?不報警?”

“因為她看到一個人。”

何亮亮帶著右右去正在建設的孵化器工地。依著兩個人的約定,何亮亮去打探消息,右右在馬路對麵的樹叢裏做接應。

事情一直進行得很順利,何亮亮頭戴一頂安全帽,操著一口方言,在工地上轉來轉去,沒人懷疑他土方經理的身份。他看見一間房子,有人忙著擦桌抹凳,仿佛是要開會的樣子,便趁亂把手機藏在房間裏,打開錄音鍵。

他自己退出房間,掩藏在樓梯拐角,聽陸續有人進房間,接著,他們的談話斷斷續續飄出來。

“老宋為人最誠懇了。這段時間投資收益很好,您的那個三百萬,最近都多少了?老宋……”是張國輝的聲音!何亮亮心一驚!

老宋的聲音隱隱傳來:“錢,我給您單獨記賬。我投的項目呢……”

然後,一個平和穩重的聲音響起。江市長!何亮亮聽到自己的心,咕咚一聲,好像撞到地上。

亮亮焦躁不安,他心裏有點亂,得趕緊拿了手機走人。

一個服務員遠遠走過來,滿懷抱著水果。何亮亮主動去幫他,將水果送進會議室,趁機取回手機。剛走到門邊,忽然張國輝問:“這位是……”

何亮亮含糊地答:“王慶方。”拉了門欲出,被張國輝叫停:“你不是何亮亮?”

何亮亮拉了門就往外跑。

這下連江市長都站起來了:“何亮亮?!你們新聞部的何亮亮?!”

全場追出去。

何亮亮跑得飛快,瞅準馬路的車輛間隙,穿梭過去,他跳上中間的隔離柵欄,喊對麵樹叢裏隱藏的右右:“右右,接著!”

右右聞聲跑出來,看見天空中拋過來一個手機,被掛在隔離欄上的亮亮在奮力掙脫,他身後有一路追兵……

右右撿起手機的同時,一聲尖銳的刹車聲。她抬起頭來,血肉模糊的何亮亮翻滾在大貨車的輪下。

馬路對麵,江市長張國輝,都到了貨車旁。

右右跟一條馬路之隔的江市長,對視一眼,開始撒腿跑路,手裏攥著那個碎屏的手機。

鄭雨晴把那個碎屏手機塞進高飛手裏,可憐巴巴地看著高飛:“怎麼辦?”

高飛對手裏的手機凝視半天,深深地歎了口氣。

每個人都是媒體人

高飛和鄭雨晴還蹲著。

鄭雨晴的腿已經酸了,她站起來跺跺腳:“這手機交不交?你好歹給個傾向性意見啊?”看高飛動都不動,隻好又陪著蹲下。

高飛愁眉苦臉:“你要問我的意見。不動。”

“那亮亮不是白死了?”

“雨晴,你成熟點。不是每一次死亡都要有人買單。那個大貨司機已經自首了,人家就是沒看見。行車記錄儀也證明,司機最多是民事處罰。你難道因為亮亮死了,就要把江市長送進監獄?”

“可……可……可他有……”鄭雨晴指了指手機。

“有違法行為?你就憑這個錄音,去把人家檢舉了?說實話,我沒聽出市長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一筆投資款,300萬。不能是人家自己的錢嗎?領導幹部都不能投資了?”

鄭雨晴有些賭氣加委屈:“我覺得能跟張國輝混在一起的,就不是什麼好人。”

“你不要把個人好惡帶到對人的有罪推論裏。張國輝是不是好人,臨離開這世界的時候,自有老天評判,你不要扮演判官的角色。他不好,自有天收,你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現在去檢舉揭發,萬一告不倒呢?以前這個虧,又不是沒吃過。他出來以後,隻能跟你更加離心離德,給你製造更多麻煩。”

鄭雨晴噘嘴不說話。

“還有右右,一邊是她死去的愛人,一邊是她活著的爸爸。她沒辦法選擇。就把問題交給你。你不要到最後,讓她既沒了愛人,又沒了親爹。她會恨你的。”

高飛有一種背井離鄉的哀愁。右右一直不肯回家,她仍然在逃避,不想麵對父親。可右右不回家,高飛也不能回家。

鄭雨晴也不知道怎麼辦,右右那麼可憐,難道能狠心把她趕走?

高飛:“這日子過的!哎,周五的活動,我接你一起去。”是高飛公司十五周年的慶典,鄭雨晴這陣太忙了,已經把這事忘在了腦後。

她跟高飛商量:“能不去嗎?我心裏不靜,單位這陣事太多。”

高飛:“可是,你答應過我出席慶典,人不能言而無信。”

“非得去嗎?”

高飛有些難過,停了半晌說:“雨晴,我們倆之間,難道永遠隻有你的事業才是事業嗎?”

雨晴敏感地聽出高飛的哀怨,她立刻讓步:“好好好!我去!不過我當天上午還有個會,不能和你一起出發,而且,我不能陪你們耍那麼久,我頂多周日就得回來。”

高飛想了想說:“好。”

周五快到中午的時候,鄭雨晴才風塵仆仆趕到慶典的大酒店。

高飛問:“發給你的衣服呢?”慶典有服裝要求,出席者一律穿公司統一的休閑服。鄭雨晴穿著一身上班的衣服,和大家明顯不搭調。

鄭雨晴抱歉地答:“早上走得急,忘記帶了。”

幸好公司徽標她是放在手包裏的,趕緊拿出來別在胸前。這樣,勉強也算跟團隊有了點聯係。

倆人走到酒店後麵的沙灘排球場地,高飛一走近,球場一片歡騰,看得出,集團員工,對高飛這位老總,既尊重又喜歡。

高飛和雨晴在海岸邊散步,不時有員工走過跟高飛打招呼。

鄭雨晴好奇地問:“你們有萬把來人,這個酒店會議廳能坐下?”

高飛笑說:“坐不下。所以我們分批開,一共開八場。同樣的話說八遍,我都恨不得錄像放給他們看。”

雨晴有些感慨:“我覺得,我配不上你。”

高飛疑惑地看著鄭雨晴。

“高飛,我在這個位子上,站得羞愧。今天你所擁有的一切,沒有一絲榮耀是我與你共同創造的。我和這些人之間,沒有情感的紐帶,在他們眼裏,我們倆是強強聯合,不是相濡以沫。其實,今天,你該讓吳玲來,吳玲才是那個,從你開始創業,給你和你的隊伍做飯做後勤的人,這裏的一切,屬於她。”

高飛:“我的過去,你已經來不及參與了。但我們的未來,還很長。”

“要不……我辭職吧!你我現在的樣子,根本沒有進入生活狀態。你需要一個照顧你生活的人,而不是一個天天跟你討教治理企業的學生。”

高飛:“我要的,不是一個保姆。我也不想剝奪你在職場遊刃有餘的天賦。”

鄭雨晴自嘲:“我都顧頭不顧腚了,哪裏遊刃有餘?”

“你相信我的判斷。我走的路比你多,我爬的山,比你高,我站在現在的位子俯看你,但我內心知道,你不可估量。你的未來,在我之上。”

鄭雨晴撲哧一笑:“你指體位嗎?”

高飛也笑。

鄭雨晴說:“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我最近,感覺心灰意冷,力不從心。累的時候,就特別讚自己的眼光,把後半生的退路都找好了,至少不想幹了還有你。我打算,未來把你伺候好,其他都往後放。”

高飛看著遠遠的海說:“你看,海浪來的時候,灰鵲拍拍翅膀就逃離了,海鷗卻很笨拙,它們從沙灘飛到天空,要花很長的時間,但真正能穿越大海的,卻是海鷗。你是海鷗,你永遠做不了灰鵲。不要毀了自己,去挑簡單的事情做。”

鄭雨晴好奇地問:“高飛,你從來沒有偷懶的念頭嗎?”

高飛笑:“我年輕的時候不理解,為何王永慶那麼多錢,要用爛絲瓜一樣的毛巾,馮小剛那麼有名了去飯店隻點一碗擔擔麵。現在我懂了,人真正的成熟,是讓自己舒服,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年紀越大,我越能接受,我就是幹活的命,我願意創造價值,讓別人分享我的價值,這才是我的快樂。所以,勤奮,是我骨血裏帶來的。我喜歡工作,幹嗎要偷懶?”

鄭雨晴悵惘地說:“媽的,你的境界,我永遠達不到。”

高飛抱了抱鄭雨晴說:“我愛你,是因為骨子裏,我們是一類人。”

清晨,當高飛被窗簾縫裏的一縷陽光照亮眼簾的時候,他揉揉眼,用手撈撈身邊的雨晴。

那半邊床,是空的。

手及之處,有一個信封。

那是鄭雨晴後半夜裏,坐在衛生間的地上,給高飛寫下的心裏話。

飛,那天,你跟我談起方成的小飯桌。你說,所有的創意,都要落地,才能創業。這句話一直在我心中縈繞。我想的是另一個問題:所有的愛情,都要落地,才是婚姻。而你我,注定走不進婚姻裏。

我們都太忙了,忙到在一起,慰藉的隻是彼此的靈魂,而我們的生活,顛沛流離。我和你,都很享受靈魂碰撞的瞬間,你懂我,我懂你,我們彼此提攜著前進。但是,像我們這樣的兩個人,為什麼一定要在一起生活呢?當生活的細瑣走進感情的時候,我們人到中年了,還要在習慣上彼此妥協適應。

我們已經把所有的耐心,給了責任。

我這兩天,有心病。我不能陪萌萌做作業,我把生病的你交給方成護理,我不知道怎樣去愛西西,我也不敢想象,在我紛亂的生活裏,還要摻雜進我爹我媽你爹你媽和奶奶。

我每天都活在對愛的歉疚裏。我把時間給了責任,給了我穿越大海的雄心,卻不能把貼身的照顧給我愛的親人們。

飛得再高的鷹,都要有歇息的巢穴,你和我,最合適的相會地點,就是在空中刹那的遙望,彼此會意。

請你接受,我們做回朋友。請你接受,我在靈魂上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