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防誰(1 / 3)

鄭雨晴手機鬧鈴響了:接寶貝萌萌放學!她趕緊求助呂方成,口氣可憐巴巴。

呂方成語氣頗有點不快,但聽了鄭雨晴說過原因,他心裏一沉,批評鄭雨晴不聽招呼自作主張:“你這下玩大了!”

鄭雨晴說:“報紙已經出來了我又收不回去。最差結果不就是回我的副刊部嗎。”

“你還嘴硬!態度好一點!一批評你就道歉!記得要抹抹眼淚啊。萌萌交給我。”

陳思雲也憂心忡忡,她建議鄭雨晴帶份檢查,因為吳春城去見大領導時都帶上檢查。她帶著鄭雨晴去隔壁檔案室,一排櫃子的檢查。

鄭雨晴隨手抽出一份文件夾,封麵上的標簽是:檢查(編號032-147),再往下翻,驚呼:“這是老傅的!”

陳思雲笑了:“這是老傅留下來的最寶貴的政治遺產!”

鄭雨晴作勢打陳思雲:“不要胡說八道,老傅還健康著呢!”

陳思雲展示這些資料:“老傅調走的時候,把這些都留下來了,吳春城他們受益無窮,基本上各種事件,各種問題,各種解決都在這裏了。”

鄭雨晴對陳思雲回憶道:“當年我還沒你大呢,就在老傅指導下寫了人生第一份檢查。白駒過隙啊!一晃十來年過去了,我都當社長了。”她說著說著心中一動,給高飛去了個電話:“看到當年你幫我寫的檢查,忍不住向前輩致敬一下。”

高飛一愣:“好好的翻這些陳芝麻幹什麼?肯定是特刊吧?”

“又要寫檢查了,業務不熟練,重溫一下。”

高飛歎息:“時代都進步了,你們怎麼還玩老一套呢?換個玩法。”又說,“你隻要從容鎮定,按我的本子走就行了。”

鄭雨晴心一動:“哦?”

黃昏時分,鄭雨晴來到市委宣傳部,周副部長大門洞開,裏麵卻沒有人。鄭雨晴不敢貿然進去,小心地敲門。

周副部長的聲音從桌下傳出:“誰?”從桌麵上冉冉升起一個光溜溜的大腦袋,跟著出現了他矮胖的身體。快六點了,正是周長林每天吃養生餐的時間點,他剛才蹲在抽屜跟前,拿小勺子從一瓶一瓶各種粉末中小心舀出認真調製。

鄭雨晴站在門口:“是我,周部長,《都市報》鄭雨晴。”

“你進來!”副部長厲聲說。

鄭雨晴進來,看副部長沒讓自己坐下的意思,隻好畢恭畢敬站著。

周長林拿著勺子在杯中攪和著,在辦公室來回轉圈踱步,臉色通紅:“我血壓給你氣上來,血糖給你氣下去!膽大包天!你到底是不懂啊,還是故意啊?全市那麼多家媒體,就你能!就你出專刊!我話你當耳旁風是吧?我這個位子要不你來坐?!”

鄭雨晴的腦袋和身體隨著部長的腳步做轉動,她裝憨:“部長,您為什麼生那麼大氣啊?”

周部長停下腳步也停下手:“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你想怎麼報就怎麼報?!你知不知道,影響都擴散到國外了!”他手拿勺子向窗外一比畫,立即甩出幾大滴糊糊。把缸子往桌上一,周部長五短身材撲向桌麵,點開一家境外媒體的網站,網站新聞恰好采用了《都市報》的大照片。

他指著屏幕質問鄭雨晴:“賺眼球,出風頭!這攤子,你來收拾?!”

鄭雨晴翻眼看看周部長,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搜索“江州爆炸”四個字,一排消息發出來。

鄭雨晴念手機上的信息:“這是爆炸發生一分鍾後的網上消息。這是五分鍾後發自現場的圖片,這個微博上的發言人,是對門鄰居,案發這家昨天吵什麼,平時家裏吃什麼都寫了……這是江洲在線的論壇回帖,看!‘又一戶釘子戶的毀滅’‘據說自殺的是檢察院的一個領導’‘跟最近被雙規的副市長有關’,所有人都在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突然間鄭雨晴表情誇張地大驚:“喲!這裏還提到了您!您和他太太還有……”她停止讀消息,一臉曖昧加疑問的表情。

周部長急了,伸手跟鄭雨晴要手機:“我看看!我看看!啊呀!這造謠嘛!我到現在都不知出事的是誰!”

鄭雨晴收起手機:“網民傳播的消息,他們哪想到對真實性負責任呢!我們特刊全部是來自前線的第一手資料。放心,這事真跟您沒關係,受傷的男主人放高利貸把房子抵押出去了,現在收不回來求自殺。我們社的記者親自采訪過了,有人家的親口錄音。”

周部長噓了一口氣,端起缸子繼續攪拌。

鄭雨晴有些調侃甚至嘲弄地笑周長林,故作關心地說:“部長,網絡這個東西,也該治理治理了,謠言的大本營!有不少人被誣陷,還有不少危言聳聽呢!你看,還有大V傳播,推波助瀾。”

周部長不知不覺給鄭雨晴帶著走:“真不像話,捕風捉影,一點兒正能量看不見!”

鄭雨晴:“就是!那些捕風捉影,捉著捉著,就把好多官員給捉進去了……”

“哎!對!哎!不對!捉進去是因為他們有事兒!沒事兒不怕抓!”周長林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兒亂。

“部長,咱能把網絡給封了嗎?”

“鄭社長,你這思想不對,這我要批評你。你不能因為網絡衝擊了你們報社的生意,你就要借我們的手封網絡。話語靠封,那是絕對封不住的,尤其是在當今這樣的移動互聯網時代。這得靠疏導,不能靠堵。時代變了,你的思維要跟上。”

鄭雨晴豎起大拇指:“領導到底是領導。和您一比,我們這些女同誌,頭發長,沒見識了。但是……網絡上良莠不齊,謊話連篇,還有好多人趁每次事件借刀殺人,這種風氣不刹也不行吧!”

周部長:“所以啊!這就靠你們這些傳統媒體來引導方向,讓群眾及時了解發生了什麼,用最正確的聲音,最翔實的一手資料,用真相,打擊謠言!”

鄭雨晴:“多虧您給我上課,在您的引導下,才有我們報紙這個特刊的產生。真理這塊陣地,決不能讓謠言占領!媒體是誰的喉舌?媒體是黨的喉舌!媒體為誰說話?媒體為真相說話!哪裏有真相,哪裏就有《都市報》!您還有什麼指示?”

“等一下,我看看你那報紙。”周部長邊舔著勺子邊翻報紙,“你這個報紙,做得不行哪!”

鄭雨晴心裏一緊。

周部長:“領導的聲音在哪裏?還有市民懷疑煤氣管道質量不過關,再好的煤氣管道也經不起炸啊!關鍵時刻,要有定海神針啊!”

鄭雨晴這回很服氣:“這我真是疏忽了!老百姓心慌啊!再傳下去,說不定要說是市政建設的問題,管道鋪設的問題,扯來扯去,又扯到腐敗。領導們辛苦幹這麼多事,沒落一件好!”

周部長放下報紙和勺子:“嗯!我去跟市長聯係一下,安排你們搞個獨家采訪!還有,公安局也要出聲音。”

鄭雨晴猶豫:“不是讓等待發通稿嗎?”

“這次通稿就你們《都市報》負責來寫!”

鄭雨晴從包裏掏出一遝手寫稿:“部長,這個是出特刊的情況說明……”

周部長問:“你是按打擊謠言這個方向寫的嗎?”

“不是……我檢討了一下沒彙報就出特刊的錯誤……”

周部長恨鐵不成鋼地說:“小鄭啊!真不是我批評你!回去重寫!馬上發郵件給我!”

鄭雨晴“哦”一聲,低著頭悶笑著邁碎步出門。“等等!”背後傳來周長林的喝令。

鄭雨晴心一揪。

“來不及了,就在我這兒寫,寫完我好轉給市長。我看今晚應該開個情況說明會。”

部長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電視台,讓他們的晚間新聞必須采用《都市報》的報道,還要配合著做一次市長訪談。

鄭雨晴抽出一張餐巾紙,衝著部長做了個擦嘴角的動作—周長林喝糊糊把嘴角都喝得黑乎乎的。

鄭雨晴寫著情況說明,抽空給高飛發了一條微信:謝謝師傅。

徐文君的眼睛像是專門盯牢呂方成的。呂方成剛想出去接孩子,徐文君甩著兩個奶子就進來了:“呂副主任,你們家天天有事啊!”

呂方成解釋說,也不是天天,偶然一次,老婆單位突然有點急事。

徐文君嘻嘻一笑:“真是巧了,我們單位也有個急事。公務。五點有個會你要出席一下。”

呂方成一臉為難,已經放學了,估計萌萌正等在學校門口呢:“徐主任,能不能麻煩您去開?”

徐文君愛莫能助:“財富彙有活動,省市行長都出席,你懂的。”

呂方成:“那我安排個人。”

“真這樣,那也可以。不過呢,嗯,張副行長要調走,”徐文君晃著奶湊近了,嚇得呂方成向後一閃,“方成,我這個班能不能順利交到你手上,還得看你的表現!營業部裏能人很多,關係戶也不少噢!”

呂方成一下就不吭聲了。徐文君又傾肺腑之言:“開會嘛,就是在領導麵前刷存在感,增強印象!”

徐文君把會議通知遞給呂方成,轉身離去。呂方成低頭仔細一看:“我去!”—徐文君那張嘴真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電視電話會,有呂方成露臉的機會?!

呂方成的媽離開好些天了。雖然女兒一家對她非常熱情,但兒子兒媳婦居然沒來接她,尤其是媳婦,連個照麵都沒有。這太讓她沒麵子了。

方成雖然時常有電話,可話裏話外總回避二霞工作的事情。老人家感到心寒:“人吧,當官就變臉。做個平頭百姓多樸實。以前雨晴除了性子耿直點,心眼是不錯的,現在倒好,一當官,沒心沒肺了,自家事自家人,都不放心上……”

方圓忍不住說道自己娘:“變人心的是你。從前嫂子有事一求,你自家閨女不管,拔腿就去幫她。我老覺得你偏心兒子,現在才知道你是心眼深,原來早早算好以後人家當官了要回報!”

老太怒了:“誰想要回報了?!”

“不要回報,你逼人家給你外甥女找工作為難嫂子?”

老太給閨女噎得沒話回。

方圓上班去了,老太還一個人坐家裏生悶氣,忽然聽樓下的門鈴響,對講機一問,就聽聲音喊:“大姨,開門,是我。”

呂老太忙不迭喊:“二霞來啦!門開沒?”

打開門一看,是一位麵容和善的年輕姑娘,不是二霞。“大姨!我是三霞!你可能讓我喝口水?”姑娘手裏拎著兩包麵條擠進了門,“我來看看您。”

呂老太一下就蒙了,孩子們都說自己老年癡呆了,真不知道自己癡呆到娘家外甥女都認不出了!姑娘親親熱熱一把拉住老太的手:“大姨,我叫金喜善,您就叫我小金!天天在小區門口辦老年活動,怎麼沒見著您參加啊?”

方成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自己才搬來女兒家,對這裏人都不大熟悉。

小金遞來一份請柬:“一回生二回熟。我們明天又活動,您和李老師一起來參加吧。來了就有禮物拿。全部是農家有機食品!到場就給,免費的!”

李老師是呂方圓的對門鄰居,小金姑娘把手裏麵條塞給呂老太:“這是李老師上次參加活動忘記拿的雞蛋麵!麻煩您轉給她!”

方成媽晚上給對門送東西,李老師對小金姑娘讚不絕口:“跟女兒一樣親!她家活動搞得也好,明天我們一起去!”

方成媽跟去一看,確實不錯。一屋老年朋友跟開茶話會似的,有吃有喝,有講有笑,台上還有吹拉彈唱的文藝表演。突然《洪湖水浪打浪》的過門響起來,方成媽激動地拉著李老師的袖子:“哎,哎,好久沒聽這歌了,我會唱!”

李老師滿臉紅光,她點點頭,沒顧上跟方成媽說話,便打著節奏跟著唱上了。

一屋子老人全在放歌,方成媽先是跟著小聲哼哼,然後索性放大了聲音,咿咿呀呀:“漁民的光景,一年更比一年強,啊—啊啊啊昂……”年輕的時候,方成媽也是廠裏的文藝骨幹呢!

唱完洪湖水,又唱紅珊瑚,幾首歌之後,金喜善走上台:“叔叔阿姨,看到你們唱得這麼好,我太高興了,你們辛苦一輩子了,也該享受生活了,我們康健王就是代表您的孩子們孝順陪伴你們的!讓我們舉起手中的藍莓養生酒,共同祝願我們長命百歲,幸福安康!”老同誌們跟孩子一樣拿著杯子碰碰砸砸,一片喧鬧。

金喜善:“關愛老人,幸福晚年,我們的活動口號是—”老年人振臂高呼:“保健哪家強,中華康健王!”然後按著《娃哈哈》的調子拍手集體唱:“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裏花朵真鮮豔,康健王產品護佑我,老年人臉上笑開顏!”

方成媽快活地一搗李老師:“跟上回報社組織的溫泉旅行一樣!好開心的!”

李老師大聲回答:“不一樣!這是國字頭的!”

參加這場活動,方成媽和李老師各花小一萬。除了免費的十個土雞蛋,每人拎回家幾大兜子康健王。

小金還隔三岔五上門回訪,她問東問西,還幫著洗碗陪著擇菜,聊天也不嫌棄方成媽媽的耳朵不利索。

小金:“阿姨,上回那幾盒康健王,您是按頓吃的嗎?”

方成媽:“啊,要燉著吃?”

小金摟著方成媽的肩膀笑出淚花:“我的親姨呀你太可愛了!我問你,是一天三頓這樣吃嗎?”

方成媽不好意思解釋:“耳朵不好使,老是打蒼蠅。”

小金:“啊呀,你們也這樣說!”兩個人一對,原來還是老鄉,更親近了。

鄭雨晴在粟主任辦公室裏轉著,指著蕭條的魚缸:“一條都不剩了啊!我最喜歡那條大肚皮……”

粟主任:“嗨!現在哪有這個閑情逸致啊!”

鄭雨晴一笑:“是沒有信心了吧?”

粟主任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鄭雨晴盯著他的眼睛問:“憋著要走的心了?”

粟主任想半天,還是不知如何作答。

“想去電視台?”

粟主任大驚:“誰告訴您的?”

鄭雨晴哈哈一笑,指指粟主任桌子上,報紙下遮的收視率分析和電視台節目營銷策劃書。

粟主任尷尬地收拾:“晴姐,我也不瞞你,我尋思著,電視比紙媒要死得慢些……”說完覺得這話欠妥當,“對不起鄭社,我說錯話了!”

鄭雨晴反倒無所謂:“沒關係啦,紙媒要死又不是什麼秘密!外地幾家報社,都掛死亡倒計時牌牌了……打算什麼時候走?”

“再過兩三個月。”

鄭雨晴點點頭,她沿著書架,把粟主任曾經做過的文案一個一個摸過去。

粟主任不知如何處理這樣的尷尬。

鄭雨晴傷感地說:“小粟,我年長你幾歲,雖然不在一個部門,但一起合作過好幾次新聞策劃。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的人品,你也曉得。”

粟主任擺擺手,有些不忍:“晴姐,談工作,不談感情。”

鄭雨晴歎氣:“是啊!談感情,傷錢啊!我們社,哪給得了電視台的報酬呢!”

粟主任:“紙媒,現在都夕陽西下了。趁現在還有地方要,趕緊挪吧!說實話,我也隻能去電視台了。我去新媒體,人家都不要,嫌我老了。那都是年輕人的天下。”

鄭雨晴有些輕慢地哼了一下:“他們的天下?連桌子灰都不知道擦的人,就能占領世界了?還不到時候。”

“到不到,不由你我說了算啊!”

鄭雨晴突然抓住粟主任的手:“小粟,我真不好意思挽留你。說實話,如果不是把我點將到這個位子上,說不定你今天幹的事也是我正在幹的。我是女人,又沒什麼能力,這一攤子撐下來,還得靠你們這些男人。我不過是個過渡,未來,終究是你們的。我想請求你,容我一段時間,把這兒收拾得不那麼難看了,轉交給你們。到時候,或走或留,你再定。”

粟主任有些猶豫:“我和電視台,都說好了……”

鄭雨晴:“你自己辛苦點,兩邊的活兒都抓起來,我既不能擋住你奔好日子,又不希望你落空。電視台裏……我這樣說吧,人才濟濟,關係比我們這兒還要複雜,你到時候再想回來,就難了。你說呢?”

鄭雨晴說完就走了,留下有些愣神的粟主任。

張國輝這條癩皮狗真給鄭雨晴叼回肉來了!除了溫泉的廣告款,陸續又有不少款子回到集團的賬上。錢總監拿著張國輝自己造的提成表,請示鄭雨晴:“鄭社,你看這個。這麼多錢……”

鄭雨晴問:“沒算錯吧?”然後痛快地簽字。

錢總監拿了簽字人卻不走:“他一個人一次拿走這麼多,其他同誌會不會有意見?要不打個折扣吧,至少質押一點。”

鄭雨晴:“軍中無戲言。該給的必須給。你跟粟主任聯係,讓他報名單,參與特刊采編的人員,一律重獎!現在我們賬上有錢了,這兩天就把錢發給大家。不要拖。出個通知,明天下午開全體大會!”

陳思雲有點納悶兒:“你這周的工作計劃裏沒有這條啊!”

鄭雨晴:“臨時增加的獎勵大會。你給我一份全員名單,包括每個人的身份,職稱,工作年限,還有這半年的工作績效。”

說著話手機響了,裏麵呂方圓炸鍋了:“嫂子,出事了!我媽給人騙了20萬!”

鄭雨晴大驚,放下手頭的事,就往呂方圓家奔。

一進呂方圓家,鄭雨晴就暈倒了:客廳裏,滿坑滿穀的藍莓酒、鈣片、深海魚油。

方成媽見到兒媳婦,主動捐棄前嫌,從自己床鋪下麵,摸出幾盒鈣片,塞給鄭雨晴:“你拿去,補的!工作那麼忙,別缺鈣了!”

鄭雨晴:“媽!你哪來的錢?”

方成媽大大方方地答:“不是你給我的?讓我存著以後看病用?”老太太表示自己想通了,與其留這些錢以後看病,不如提前花掉投資健康。她學著小金的口吻:“省千省萬,省不出健康。做老人的要學會給孩子省事啊!你看我特地買了魚油,預防老年癡呆!”

方圓氣得都要敲媽媽頭,嘴巴伸到老太耳邊大喊:“你哪需要預防啊!你現在就癡呆了!”鄭雨晴一把攔住快瘋狂的呂方圓。

呂方成也慌慌張張趕到了,麵對一屋子的保健品,徹底崩潰。

鄭雨晴看到呂方成,眼睛都要殺人了:“方成,媽說她手上有二十萬,這錢,哪來的?”

呂方成一臉懊惱:“媽,你敗就敗吧,你別咬出我呀!”

呂方圓和鄭雨晴都看著呂方成。

呂方成悔得腸子都青了:“媽,你是真糊塗了!這錢……你能那麼糟蹋嗎?”

鄭雨晴步步緊逼:“方成,這錢,哪裏來的,你老實交代!”

呂方圓一看局勢險惡了,哥嫂要翻臉了,趕緊打圓場:“哎呀,你們現在爭什麼來源啊!趕緊追錢才是正事啊!”

一句話點醒倆人,拚命翻老太的口袋,掏出一張金喜善的名片。

小金一叫就到,進門一個手勢先按住幾個孩子,和方成媽親親熱熱,噓寒問暖,從包裏拿出個牛角梳子給老人家梳頭:“這是昨天的禮物。您沒來,我悄悄給你留了一把。沒事就這樣,常常梳一梳。每天左邊一百遍右邊一百遍,保證您頭腦清醒,麵部紅潤,返老還童!哎對了,康健王一天三頓,沒忘吃吧?”搞得呂方成呂方圓兩個親生的,倒像是個外人。

鄭雨晴一步上前拉過小金:“我問你……”

金喜善攔住鄭雨晴話頭:“我知道今天你們為啥叫我來。不理解老人買康健王的兒女不是一家兩家。大姐,其實老人的心思很好理解,誰不想健康長壽啊!家有一老賽似珍寶,有個老人在家裏坐鎮,你們當兒女的出門打拚,心裏都定定的!最幸福的人生是什麼?是到了八十歲還能開口叫聲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啊。”呂方成的媽聽了拚命點頭!

呂方成把小金拉到牆角:“你別跟我玩這套,大家都一個門子出來的,你肚子裏那點話術,都是我設計的,趕緊地,退錢!”

姑娘一激動:“大哥,原來是自家人!你也是康健王的?”

“別廢話,我銀行的。”

小金哈哈大笑說:“哎喲喂大哥,你銀行存款不到期,你退錢不?”

“我銀行錢到期還本還付利息!你騙個一萬兩萬可以了,老太太保命的錢,你還回來,我不告你,咱倆兩清。”

小金跳開一步,故意放大聲音給老太太聽:“大哥,好貨不廉,廉貨不好。您看看我大姨現在的精神狀態!我們產品老好的啦!是吧大姨?”方成媽對兒女點頭稱是。

小金親親熱熱挎著呂老太:“把錢花在病床上,不如把錢花在健康上,是吧大姨?咱保健要從現在做起!來……”倆人步調一致地“YES”了一下,全家人哭笑不得。

呂方成:“姑娘,你看這樣好不好?這些東西我媽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我們也不全退……”

方成媽臉掛下:“退什麼退!這是我的錢,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我說吃了有效就有效。我打算吃到一百歲呢!我的事情不要你們管。”她拉著金喜善去自己的房間:“你們都去忙吧,平時影子都不見,有個冷熱事,都是小金姑娘招呼我,我和小金姑娘聊會兒天!”

呂方成大喊一聲:“慢著!你!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小金願意奉陪,但提出要方成媽一起去,免得老人家也跟著誤會自己是騙子。

公安同誌很耐心地聽完呂方成的控訴,兩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您這個啊,真不能算詐騙。我這,都接到好幾起了,不是您一家。人家是正規保健品生產商,有注冊有納稅,你不能因為東西貴就說人家觸犯了法律,是吧同誌?”

呂方成:“那破玩意兒哪值二十萬!”

公安同誌同情地一攤手:“這事真不歸我們管。如果老人家是遭到脅迫,被迫交易買下的東西,那我們肯定出警。可是你看—”公安手一指,呂方成看到自己的媽拿著一盒康健王,正在認真地跟一個女警官做推銷。

公安:“建議你們去工商局,協商解決。”

小金跟呂方成一眯眼,擺個勝利手勢。呂方成嘴快氣歪了。

到了工商局,工作人員一查備案,康健王不是草台班子,是正經的公司。

呂方成大怒:“什麼正經公司二十元成本的東西賣兩千塊?”

小金聽了不樂意了:“大哥,賬不能這麼算吧?你用的蘋果手機,成本價也就一千多,您還花六千買呢!每月手機費,你都看不見摸不著,你吃了還是穿身上了,你不也交嗎?什麼叫二十元成本賣兩千塊?”

呂方成發現,這個姑娘所在的班底,話術設計比自己厲害多了,自己一個狀元,硬生生打不贏她。

晚上,呂方成垂頭喪氣回到家。他還要麵對一個更加危險的局麵。

果然,鄭雨晴隻當他是空氣,自己和萌萌吃飯,連碗都沒給他拿。呂方成到廚房一掀鍋蓋,鍋也是空的。看來鄭雨晴真是氣壞了。呂方成歎口氣,點上火,自己下麵條。

萌萌悄悄問:“媽媽,你為什麼不給爸爸做飯呢?”

鄭雨晴故意高聲大氣讓呂方成聽見:“你爸爸啊,他不用吃飯,他口袋裏的錢,可以天天上飯館兒,吃龍蝦!吃鮑魚!”

萌萌一看氣氛不對,立刻閉嘴。

飯後鄭雨晴吩咐萌萌,“去做作業,把門關上!”萌萌關上臥室門,耳朵貼門後麵聽。沒想到鄭雨晴悄沒聲走近了一推門,把萌萌差點推個跟頭。

“叫你做作業,你偷聽?!跟你爸一樣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呂方成不樂意了:“你能不能不指桑罵槐?你有火氣衝我來,你嚇唬孩子幹嗎?孩子難得見你一麵,你能不能給她點兒母愛?”

鄭雨晴對萌萌說:“去,做作業,媽媽跟爸爸說話,不許偷聽。”鄭雨晴重新把門關上,然後手拎著呂方成耳朵,給他提溜到書房。

一關上門就開始發狠,壓低聲音說:“呂方成,你可以啊!你背著我藏私房錢,你有外心了是吧,想養小老婆了是吧,讓你媽給你看著錢是吧?我跟你二十年,真沒想到,枕邊睡著白眼狼!”

呂方成瞪著眼睛也壓低聲音喝鄭雨晴:“雨晴,我們青梅竹馬,請你不要侮辱你自己的情感!”

鄭雨晴眼淚都要出來了,一把薅住呂方成的衣襟:“我的情感?侮辱我的情感?!我從跟了你,每一分錢都花在這個家上,我連我爹媽都舍不得給,我真沒想到,你能私藏20萬在你媽那兒!你說,你藏這錢,防誰?!”

呂方成把鄭雨晴抓著自己前襟的手掰開,放回鄭雨晴身邊,歎口氣說:“我防你啊!”

“你?!”鄭雨晴抬手想打呂方成。

呂方成並不躲避,有些頹喪:“你要打便打吧!你爹媽有伴,可我媽,她一個寡婦。她身邊,沒個人疼,再沒點兒錢,心裏更慌。雨晴,你的人品,我從沒有一絲一毫懷疑過,可是,你想過沒有,真碰上什麼大事,一掏幾十萬,誰心裏不疙瘩?我就是從工作起,每年獎金外快摳出一點,讓我媽捏手裏,安心。”

鄭雨晴放下手,呂方成說得不無道理,但這道理卻刺得自己心很疼。自己的枕邊人,居然不相信自己。她一屁股坐板凳上,一句話不說,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呂方成忍不住過去想抱抱她,可鄭雨晴收緊身子,拒呂方成於千裏之外。呂方成見她淚流不止,拿手指給她擦眼淚,也被鄭雨晴拿手撥開。他無奈地說:“雨晴,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鄭雨晴自己擦擦眼淚,歎口氣:“我終究,是個局外人。”

呂方成一聽,心頓時疼了,他慢慢地單腿跪地,緩緩放低身子在鄭雨晴麵前:“你是我的內人,你長在我心裏。是我自己脆弱,不敢考驗人性。”

鄭雨晴心裏難受,又不舍得呂方成行這麼大禮:“你起來吧,搞得跟演戲似的。先說說這20萬怎麼辦吧?”

呂方成站起來,垂頭喪氣,都已經問過了,肯定要不回來,就當打水漂吧。

鄭雨晴也站起來,看看表,說:“我簽版去了,你照看好孩子。不能這麼便宜了他們。”

呂方成一聽她這麼講,有些緊張:“你要幹什麼?別跟人玩兒橫的啊!”

鄭雨晴淒苦一笑:“我倒是想拿刀架他們脖子上,我也得有這個本事啊!你放心吧!”

鄭雨晴上了小唐的車就給粟主任打電話:“你現在能來報社嗎?我這兒有個選題……”

領導任性,焉知非福?

“二十萬的保健品 專家細算成本隻值兩千!”

“質問保健品商家 良心何在?”

兩天之後,《都市報》保健特刊重磅出攤,重複上演江州紙貴的戲碼。自然又引起江州報業界的轟動。

采編會上氣氛熱烈。劉素英很興奮地彙報網站的點擊率:“噌噌噌往上躥,平時都不死不活的,現在各大門戶網站轉載的都是咱的文章!”

粟主任:“痛並快樂著!從前沒轉帖,我們盼轉帖,現在有了轉帖,他媽的我們又心酸。那麼多網站,沒哪一家給我們開稿費!全當我們勞動不要錢!”

發行部主任彙報,自己悄悄打了點兒埋伏,這次特刊加印十萬份:“鄭社,我們不要搞饑餓營銷嘛。多印的十萬份不也賣空了?現在報攤販子都精得很,見我們的報紙搶手,就把特刊和主報拆開來賣,一份報他們賣出兩份價錢。我們下次自己拆開賣,這錢咱們自己賺!”

眾人七嘴八舌誇讚,隻有張國輝一聲不吭,緊張地搓揉著鼻頭翻看特刊,心裏似乎另有盤算。

角落裏站起一個小姑娘。描眉畫眼,假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一樣向上亂翻,了毛的鸚鵡一樣,紅一綹綠一綹。渾身上下,哪哪都帶閃帶鑽,BlingBling的,晃得鄭雨晴眼花繚亂。她叫右右,是報社九零後,最年輕的記者。

右右問:“大家是不是都覺得這特刊做得特好特牛B?都懲惡揚善大快人心了是吧?那我持一個保留態度行吧?”鸚鵡轉身要走。

鄭雨晴喊住她:“哎!有不同意見可以提嘛!我們需要聽聽你們年輕人的意見!”

右右:“那我就談點不同看法。不客氣地講,這個特刊看著是為老人說話,但完全沒站在老人立場上想問題,純粹是你們子女自己心裏的自私。噢,老人買點保健品就是上當受騙了,那大家—”她隨手在人群裏指指點點:“手上拎的LV,腰裏係的大H,哪樣不要大幾萬的?你們買個美容按摩套餐,去外地旅行一趟,這些怎麼不說貴,怎麼不說上當呢?”

很多人聽了都不高興了:“那些保健品是騙子哎,能和我們這些相比嗎!”“就是的,小毛孩子不懂事。老人手頭的錢,有出無進,哪能亂花?”

右右:“什麼叫亂花?老人家買個高興就叫亂花?存起來當遺產留給你們才叫用到正地方?我認為,隻要能帶給人精神愉悅的,都不叫騙子。那些賣保健品的,一個二個可比親兒女都嘴甜,知道哄老頭老太太高興!自己沒時間去陪父母,還不興父母花錢買個陪聊嗎?老年人也有財務自由!我爹媽老了,半個子兒我都不要他們的,想怎麼花他們就怎麼花!要是有誰能替我盡孝的,甭管啥目的,我隻要有錢,都倒貼著感謝他!”

人到中年的記者們紛紛反駁右右。

鄭雨晴聽得饒有興味。粟主任邊聽邊記錄,不時點頭。

右右鄙視:“反正吧,我認為這期保健特刊自私虛偽。人不能說一套做一套,得言行一致。哼!”她抖抖特刊:“這樣的報紙也隻有你們自己欣賞,我們年輕人是不看的。就醬紫,愛聽不聽。”說完撲通一聲坐下。

鄭雨晴伸頭和粟主任耳語幾句,然後總結陳詞:“右右的發言代表了一部分年輕人的真實想法。我們鼓勵大家多角度深層次思考,思維有碰撞才能有火花,有助於全方位審視問題做好新聞。伏爾泰說過,我雖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力。所以,我和粟主任剛才決定了,保健特刊下周增刊一期,這次組版從年輕人的視角和老年人自己的視角出發,做做反對意見。辦報嘛,就是要廣開言路!如果連我們報人都不能做到開門納諫,那我們的報紙就辦得太狹隘了!”

以右右為首的年輕記者聽到這裏,跳將起來,擊掌歡呼!

沒想到幾天之後,盧市長要召見鄭雨晴。

盧市長看到鄭雨晴,故意表現得畢恭畢敬:“介紹一下,這是我家大當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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