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的克星(3 / 3)

呂方成和妹妹呂方圓自幼喪父,兄妹倆跟著媽媽長大,作為長子,呂方成深知單親家庭的艱難。此時,他心裏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早忘掉自己的來意。一摸口袋,還好,今天早上工會發了一百塊錢的超市購物卡,呂方成遞給永剛老婆:“大姐,這個你收下,給孩子買點過年的零食……貸款的事,不急啊!你安心過年!”

回到營業部,姚主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衝:“呂方成,我們這裏是銀行,不是舍粥鋪子!你要搞清楚,銀行是幹什麼事的!銀行是晴天非要把傘借出去,雨天非要把傘收回來的單位!你不適合做金融,倒像個散財童子慈善家。都像你這樣,遲早大家都喝西北風去!”

主任頓一頓又說:“這個月的績效工資你自己往上繳!”

逢呂方成不拿錢,鄭雨晴就發福利。呂方成看到鄭雨晴手裏提溜著雞蛋笑嘻嘻進門的一刻,如見雞瘟般惶恐:“拿回去!拿回去!我現在根本不能接受和雞屎發源一處的東西!”

雨晴知道方成的兩難,眼珠滴溜溜轉兩圈,便率領李保羅再登江心島,來個《受災群眾這半年》專題報道。本來看著髒兮兮臭烘烘不招人待見的小雛雞,給李保羅拍得像小寵物一樣楚楚動人怯怯生生,小黑眼珠在版麵上如寶石般閃亮,然後就當寵物給愛心百姓認購了。呂方成這才要回他第一筆貸款利息。報道一出,市長一指示,銀行領導主動免去永剛家今年利息,又免息貸了明年的。到第二年,風調雨順,鴨沒病,水沒災,江心島順順當當把款還了。鄭雨晴靠江心島都能吃一輩子記者飯了,她又做了一期《有愛才有家》的江心島翻身致富的報道,又拿了大獎。

一到年底,各單位都忙著選優評優。鄭雨晴也不知是仰仗爹媽的底子,還是真有慧根,大小獎項總能撈回點兒。

呂方成第一年放了個空炮,第二年就有些摩拳擦掌。評優這事,從前都重精神鼓勵,現在銀行全改為物質刺激。評上優秀,獎勵出國遊,七萬塊七天,地點自己選,還可帶一名家屬—吊得大家胃口足足的。為公平起見,銀行大都采用自薦和他薦相結合的辦法,每個營業部產生一個候選人,上推到行裏參加評定。

業務單位當然憑業務能力說話,呂方成掂量掂量,自己這兩年的業績擺在那裏,有目共睹,除了丐幫,江心島也特別爭氣,小貸都快整成“托拉斯”了。呂方成幫著他們做了個經濟聯合體,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雞鴨魚肉入股,這樣防著誰家收成不好了,也能吃個股息不至於大災一來全盤抓瞎。

方成的這些業務整合與歸納,被雨晴包裝一下,就成了銀行新推出的業務,《戰無不勝貸無不利 銀行小額貸款普惠於民》,報紙新聞一宣傳,行長老有麵子了,大會上都點名表揚了呂方成。呂方成自己內心思忖,放眼望去,整個營業部,被行長一年裏點名表揚的除了他,真沒旁人了,想來這個優秀,無論是自薦還是他薦,應該十拿九穩。他一邊整理自己的優秀事跡,一邊對鄭雨晴說:“抽空去照個相,把護照先辦掉。”

鄭雨晴不解。

呂方成端出一個地球儀,拿手撥動著:“你選個地方,過年我帶你去旅個遊!”

鄭雨晴說你還沒評上就開始瑟了!但呂方成勝券在握,並跟鄭雨晴保證,我一個說拿狀元就拿狀元的人,弄個優秀不是小菜一碟?!一天一萬的額度,哎呀媽呀,得住多好的酒店啊!

鄭雨晴眼都花了:“一天一萬?!你們單位太舍得下血本了!能……能要求折現嗎?”

呂方成刮一下鄭雨晴的鼻子:“看你那出息!眼光要放遠。這點小錢就把你給收買了?告訴你吧:從大局上說,銀行那是鑽石飯碗,一輩子不脫手;從小義上說,你跟的人是鑽石王老五,以後這樣的待遇,隻怕你都玩膩了不想去。”

鄭雨晴一撇嘴:“哼!也不曉得是誰,一上櫃台就丟五百塊。還有啊,你也別那麼信心滿滿,你們那個徐文君……”

呂方成一聽到徐文君,煩躁就上來了。

徐文君和呂方成一撥進銀行。呂方成他們都是憑實力一路考進來的,傳說徐文君是憑體力一路睡進來的。呂方成觀察許久,覺得不像:“長那個樣子,誰願意睡?”

徐文君長得是不好看,倒吊眼鞋拔臉,來路也很奇怪。說起來行裏除了老職工子女,其他一定要收本科生,她一個非銀行子弟,又是小中專生,倒活得一點不小媳婦。哪裏有領導,就往哪裏上—陪吃代酒湊牌搭子,各種活動場合,她都縈繞在營業部姚主任的左右。

行長下來視察,隨口一說:“窗戶玻璃很亮啊,你們衛生保持得不錯。”

很平常的一句話,徐文君立即把巴掌拍得山響,晃著一對奶子從座位上跳起來,對著行長嬌笑:“哎喲喲,行長您太英明了!目光如炬!玻璃,我每天都擦,窗明幾淨就是我的精神麵貌!”

行長要是詫異地看她一眼回一句:“這句話不錯,窗明幾淨就是精神麵貌。”

她立刻接上話說:“哎呀,多謝領導表揚!真的好感動,您身居高位連這點事情都看到……好激動,都不知道怎麼表達才好……”

一屋人聽了要嘔:你他媽啥時候擦過公家的玻璃?你置銀行花錢雇的保潔於何地?

領導本來都轉身準備走了,這下立即停了腳步,眼睛停在徐文君竄動的胸口上,笑眯眯饒有興趣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一般這時候,徐文君會恰到好處地一隻手半遮乳溝,半側臉,上挑眉地遞個笑過去:“徐文君。”

呂方成回來感歎:“她應該再加‘小奴家’仨字,才能把這氣氛烘托得更加不要臉。”

鄭雨晴打趣:“她要是讀書多,混個女狀元,這三個字就會加了。”

呂方成忍不住搖頭:“這女人無論走路說話,胸部都不斷竄動。真是技術活。”

鄭雨晴由衷地:“胸前二兩誰都有,擱我身上叫浪費資源,在她那裏叫盤活存量。”

別看徐文君在領導麵前滿臉是笑,但她好像呂方成的天然敵人,專門踩他一頭。人和人之間,似乎有著某種神秘的氣場。像鄭雨晴和李保羅,天生氣場和諧,同樣是工作夥伴,呂方成和徐文君就是十三不靠,哪兒哪兒都不對付,話不投機半句多。呂方成好不容易穩定了那幫乞丐客戶,安定日子沒過上幾天,徐文君跟姚主任嘀咕幾句,呂方成就給支到江心島跑貸款了。呂方成一走人,他那些乞丐客戶就被姚主任撥到徐文君的手上。她坐享其成還大言不慚:“銀行大門朝南開,客戶自己上門來,又不是他呂方成出去拉的。打不散的業務那都是我維護的!”

徐文君為了自薦的事情,徑直來找呂方成:“小呂,今年報先進,我覺得你推薦我合適。我已經推薦我自己了。”

呂方成像聽到晴天霹靂:“啊?!”

“要飯花的生意,得有耐心愛心加恒心,換你是做不下的。我們營業部,就報我了。就這麼定了啊!”徐文君說完轉身離去,留下啞口無言的呂方成,站在原地半天沒緩過勁來。

呂方成悄悄問同事:“這是什麼意思?”

同事幾乎用唇語回答:“沒啥深意,請按照字麵理解。”

呂方成再問:“那……這是誰的意思?”

同事捂嘴笑說:“真摸不清。反正她都挨個打招呼了……”

“這麼直白……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同事搖頭:“有她在,估計我們也薦不上吧?不薦就不薦唄。”

呂方成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們推薦誰?”

大家互相張望一下,曖昧一笑說:“誰都不推。”

偏偏副主任是個女同誌,看不下眼,咽不下氣。“呂方成,你怎麼不自薦?我覺得你各方麵都不錯……”她低聲道,“咱們營業部推薦她,等於心甘情願拉低自己的檔次。”

呂方成猶豫半晌,趕在最後一分鍾填交了自薦表。

豈料徐文君晚上十點打來電話,劈頭蓋臉大罵呂方成:“呂方成!你做人太不地道了!看起來老老實實,沒想到那麼陰毒!背後下刀子!你也不秤台上稱稱,你有什麼資格評優秀啊?”

呂方成不解:“小徐,你什麼意思?”

“你裝什麼裝?在我麵前答應得好好的,轉臉就往姚主任門縫裏塞表格。你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我告訴你,你交了也白交!”哢地摔掉電話。

呂方成手裏拿著話筒歎:“劣幣驅逐良幣,這是貨幣法則。”

呂方成的表,果然都沒拿出來被營業部評估。全營業部,就推薦了徐文君一個人。

姚主任最後總結陳詞的時候當著全體員工的麵說:“小徐看樣子在工作表現上,那是毫無爭議啊!全營業部大家因為她突出的表現,都主動讓賢。但小徐同誌吧,工作水平不錯,文字水平真是一般,往上報的材料,還是讓我們的文科狀元小呂給潤色一下吧!畢竟,小徐代表我們營業部,拿了優秀,也是我們營業部的光榮。你說是吧小呂?”

呂方成感到姚主任的話是迎麵打臉,憋一肚子氣,還得拿出吃奶的勁給徐文君改“事跡”。他把推薦表假想成是自己的,把自己蹲地上一分一分數錢的回憶寫在徐文君頭上,徐文君的事跡簡直到了可歌可泣的程度,全行都不好意思跟她爭優秀。主任的話那都是帶著威脅的,要是徐文君評不上,那就是呂方成的責任了。

徐文君拎著箱子去馬爾代夫之前,偏偏把手頭工作交給呂方成代理,呂方成那一段時間肝代謝怎麼都不順暢。他摟著鄭雨晴溜達環城公園,在鄭雨晴跟前歎:“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徐文君這種人,我真拿她沒辦法,恬不知恥,毫無規矩,像泰森似的,我們都在戴棉手套拳擊,她上來就咬耳朵。這比賽沒辦法再打,我得另找門路。惹不起還躲得起。”

鄭雨晴有些不忿:“馬勒戈壁的,明天我就寫稿子發你們行徐文君一路靠賣去國外!”

呂方成一把摟住鄭雨晴:“你瘋啦?!你斷我生活啊!”

鄭雨晴怒:“我氣不過!你幹嗎走?你走了,不是給她騰位置?再忍幾年,等她結婚生了孩子,她的奶,除了抖給兒子看,還能抖給誰看?我就不信她四五十歲了還能靠賣生存!”

“你別嚇我了!四五十歲!我等不及了,不到那時候我就給她氣死了!完全不在一個維度和空間,也不是一個語係,想好好溝通對話都不大可能。她那種諂媚的話,我一輩子都說不出口。領導也真瞎眼,怎麼欣賞這樣毫無素質的人。”

“領導需要你這樣埋頭拉車的紀曉嵐,也需要溜須拍馬的和,一手抓業績,一手抓歡愉。不然領導坐車上多悶多無聊。你這個人啊,也是,你都有業務傍身了,就不能說幾句湊趣的話,讓領導高興高興?”

呂方成雞皮疙瘩立刻湧上臂膀。

鄭雨晴:“再不行,提高點情商,去領導家送送禮……”

呂方成一聽,頭更大了:“送禮?送什麼?去了說什麼?”

鄭雨晴想了想:“啥都不用多說,扯幾句閑話就行了。我們報社剛發了一條火腿,這要在商店買,至少三百多呢,挺拿得出手。”

呂方成扛著火腿,在姚主任家小區裏轉了整整兩個小時,硬是沒好意思敲門上去。眼看著小區高樓裏的燈一盞一盞都滅了,他心一橫:奶奶的,老子高考擠過獨木橋,幹掉全省同儕,送根火腿算個什麼難題?!這樣想著,拎著火腿,視死如歸地準備往樓上衝。

剛邁出陰影,就見徐文君竄動著胸,拎著大包小袋的禮盒哼著歌從姚主任家樓上下來。呂方成突然想起,主任家老婆在郊外陪孩子讀書,隻有周末才回市裏。

呂方成冷汗嚇出一身來,要不是膽小熬了倆鍾頭,不識趣地敲門進去,隻怕火腿沒送出去,倒是挨上一腿給踢出來。

呂方成頹喪地拖著火腿扔回給鄭雨晴:“幸虧沒送出手,火腿再好也是老臘肉,哪比上人家張開腿的小鮮肉?我還往領導家送禮,人家都從領導家拎著禮物回去。這一進一出,差別太大了!”

鄭雨晴兩腿一盤,托著腮嘟著嘴生氣:“你們那裏,真是壞人升天!幸好我們單位還一身正氣的,不然社會沒法子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