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槐看看正在西下的日頭,哂笑道:“韓侯隻怕言之過早了。按魏侯傳檄,諸侯必須於今日申時前抵達。看日頭這樣子,申時也該到了。
熊槐眼神不濟,怎麼就沒有看到秦人的行轅呢?”
田辟疆不失時機地接上:“是啊是啊,辟疆也想請教韓侯,魏侯既有如此麵子,秦公怎麼就敢不來呢?”
韓昭侯的目光掃過辟疆,落在熊槐身上:“年輕人,秦公不來,也許是看不上你家的老酒吧!”
熊槐回敬:“韓侯所言甚是。聽說秦公不勝酒力,不似韓侯您海量,隻要有人給酒喝,等不到天亮就急著動身呢!”
田辟疆大笑一聲,附和道:“是啊是啊,韓侯既然有此海量,今晚有人賜酒,韓侯正可一顯身手呢!”
韓昭侯長歎一聲:“唉,兩位殿下,寡人——這麼說吧,年輕氣盛是沒有用的,今晚這席酒,勝酒力也好,不勝酒力也好,都是必須喝的。兩位看好,若是不出寡人所料,不勝酒力的秦公隻怕要吃罰酒了!”
二位太子一愣:“罰酒?”
韓昭侯轉過頭去,目光緩緩落在魏國行轅上,肯定地點了點頭。
在一排十四個行轅中,居中的共有兩個,一是天子行轅,坐北朝南,前麵飄一赤旗,上麵用青線繡著一個大大的“周”字。在它的右側是魏國行轅,與天子行轅並列,一樣大小,一樣規格,青色旗幟上用紅線繡著一個大大的“魏”字。遠遠望去,兩麵旗子並排飄著,一個紅底青字,一個青底紅字,相映成趣,別有一番象征意味。
魏國行轅裏靜得出奇,連空氣也似乎凝固了。
相國白圭、上大夫陳軫、上將軍公子卬(áng)三人席坐幾前,紋絲不動,似乎是三尊泥塑。
端坐於主位的魏惠侯雙目微閉,表情釋然,右手微微握成拳狀,中指骨節有節奏地觸及幾麵,似敲,卻又沒有響動。
敲過幾下,惠侯猛然睜開眼睛,緩緩抬頭,目光如炬地射向擺放在左側的一隻裝飾精美的水漏。水漏邊伺候著司漏吏,兩眼一眨不眨地盯在水漏的刻度上。
眾人的目光也都不約而同地齊射過去。
在這死寂般的寧靜裏,水漏發出的“嗒嗒”聲格外刺耳。
滴漏下麵的水線終於升到一個刻度。又一聲滴答過後,司漏吏朗聲高唱:“丁未日申時到——”
魏惠侯微微抬頭,略顯肥胖的麵孔似笑非笑,犀利的目光從幾麵上移起,依次掃向白圭、公子卬,落在陳軫身上。
陳軫瞥見,適時奏道:“申時到了,果如君上所料,秦公抗命!”
魏惠侯兩腮微動,稍稍點頭:“諸位愛卿,這都看到了吧。不是寡人非要與這隻黑雕作對,而是它長硬翅膀,想飛了!”
公子卬忽身站起,跨前一步:“啟奏君父,兒臣請纓西征,誓將它的翅膀扭下來,為君父下酒!”
魏惠侯把目光緩緩移向白圭:“老愛卿,你說呢?”
老相白圭斜睨公子卬一眼,眉頭微皺:“君上,秦國變法十年,國力陡長,顯然已成囊膿,早晚要擠!然而,工有次第,事有緩急,微臣以為,當下急務不是征伐,而是朝見天子。此為百年盛會,天下諸侯雲集,稍有閃失,就有可能埋下禍根,不堪收拾!”
魏惠侯連連點頭:“嗯,老愛卿所言極是!”轉向公子卬,“卬兒,聽見了吧,凡事不僅要考慮全局,而且要考慮長遠,不要動不動就征呀伐的!”
公子卬朝白圭翻個白眼,低聲應道:“君父教訓的是!”
魏惠侯將目光轉向陳軫:“陳愛卿,朝會諸事,齊備否?”
陳軫朗聲奏道:“稟報君上,萬事俱備!依朝會安排,再過一個時辰,也即黃昏,當是天子賜宴,君上也該準備一下!”
魏惠侯點頭:“嗯,這是一件大事,出不得差池!”思慮有頃,“陳愛卿,既然你是司儀,寡人與周天子,嗯,還有天下公侯,就得服從你的安排。小心伺候去吧!”
聽到君上故意將“寡人”排在“周天子”之前,白圭心頭一緊,抱拳奏道:“君上——”
魏惠侯似是猜出他想說什麼,擺擺手:“老愛卿,明日即行大典,你再巡看一遍,莫要出現紕漏!”
見話頭已經被堵死,白圭隻得咽下已到喉頭的勸諫,啞聲應道:“微臣遵旨!”
白圭告退,布滿皺紋的老臉越發陰鬱,沿小路快步走回自己營帳,門人公孫衍迎上。白圭耳語一陣,公孫衍快步走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