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從結構角度,還是單純從外觀角度,段純妃都無法從朱由校手裏的這艘戰艦上,找到任何值得稱道之處。相反,她一眼就能看出來,此物絕對屬於粗製濫造,從開始動用工具,到最後完成,總計都沒花費半天時間。
然而,讓她無法理解的,朱由檢竟然對如此粗製濫造之物愛不釋手,甚至,兩隻深陷進眶子裏的眼睛當中,也罕見地露出了幾分屬於正常人的光澤。
“朕對不起恩師——”半晌之後,朱由檢將戰艦放下戰艦,用手臂支撐著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喟然長歎。
這是他最近十天以來,所說的最為流暢的一句話,也是一個月來,他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將身體坐直。頓時,就讓段純妃就忘記了心中的困惑,撲上前,雙手扶住了他的脊背,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皇上,您,您,您大好了。來人,快傳太醫,皇上能夠自己坐起來了,皇上的龍體馬上就要康複了。”
“傳太醫,傳太醫!”
“皇上坐起來了,坐起來了!”
……
驚呼聲,瞬間響徹整個寢宮。太監,宮女們撒開雙腿,將喜訊傳向皇宮內每一個關注著朱由校身體狀況的人。
朱由校有過三個兒子,第一個是死
胎,另外兩個夭折。所以,他的病情,格外牽動人心。
如果他撒手西去,非但朝堂上會麵臨一場大型風暴,內宮當中,也會麵臨一次徹底的大洗牌。
畢竟,作為朱由校的親弟弟,大明皇位的唯一繼承人朱由檢可以留用兄長的一部分臣子,卻決不可能將所有嫂子們,都留在宮中,當做長輩一樣對待。
此時此刻,唯一臉上不帶半點兒喜色的,隻有朱由校本人。隻見他又長長地歎了口氣,喘息著吩咐,“算了,別忙了。來人,給朕,給朕,傳魏忠賢和信王!”
“來人,傳魏忠賢,傳信王。”段純妃不明白朱由校為何要把勢同水火的兩個人一起喊到身邊,卻習慣性地選擇了遵從。
她沒有生下一兒半女,所以,無論信王,還是魏忠賢,都不會將她視作眼中釘。而她本人,也不像張皇後那樣醉心於權力,隻期盼自家丈夫能多活一段時日,別讓自己年紀輕輕就失去依靠。
“朕記得,你會寫字。你,拿筆墨來,替朕擬,擬旨!”朱由校忽然變得非常著急,臉上也湧起一股潮濕的殷紅。
一股不祥預感,立刻湧上了段純妃的心頭。偷眼看了看朱由校,她嘴裏的聲音,瞬間就帶上了哭腔,“皇上,臣妾會寫,會寫。皇上您,您先躺一會兒。臣妾,臣妾這就喊人進來磨墨。來人,來人,傳太醫,傳太醫啊……”
“傳太醫,傳太醫!”幾個當值的
太監,也終於看出了情況不對,扯開嗓子大喊著衝向門外。
刹那間,寢宮內外,就亂成了一鍋粥。所有人都六神無主,麵如土色。
一片慌亂之中,朱由校反倒成了最鎮定的人,笑了笑,掙紮將身體脫離在段純妃的懷抱,繼續低聲吩咐“換個人攙扶朕,你去記,其他人,替純妃作證。是朕,是朕讓他替朕擬旨……”
段純妃不敢拖延,哭泣著撲向桌案。兩個太監冒著冷汗上前,用胸脯當做墊子,支撐住朱由校的肩膀。用力咽下嘴裏的血,朱由校閉上眼睛,努力將所剩無幾的精力,集中於大腦,“朕弟信王,仁德孝友,睿智寬慈,當繼承皇位,中興大明。少師孫承宗,公忠體國,即刻回京,與韓曠一道,輔佐,輔佐新君。太仆少卿楊鶴,慧眼識珠,回京,任,任吏部尚書。貴州總督張鶴鳴,平叛有功,回,回京,任薊遼督師。南京禮部尚書……”
一口氣召回了八位他記憶中的肱骨重臣,他的體力終於耗盡,吐出一口血,軟軟地癱在兩個太監的懷裏。匆忙趕來的太醫,趕緊上前喂藥,朱由校卻側著臉拒絕了藥物,努力調整了幾下呼吸,繼續吩咐,“大明知府盧象升,文武兼備,轉,轉登萊巡撫。福建水師遊擊韓慶之,剿滅倭寇有功,升登萊總兵,全力籌建山東水師,執掌山東都司海防諸事,伺機,伺機接應遼東……”
扭頭又噴
出一口血,他仿佛終於覺得了卻了一樁心事,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