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浪俠(1 / 3)

靳岄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鹿皮墊子裏,頭頂是一彎山壁,恰好作飛簷模樣,遮擋了風雪。

這是峽穀中一處天然凹陷,阮不奇躺在另一側,而在兩人中間,正燃著一團溫暖的篝火。

有人背對靳岄坐在火旁,一頭烏墨色長發用樹枝綰在腦後,身著與北戎服飾並不相似的一身火紅色裙裝,露出纖細漂亮的頸脖和半片肩膀。

靳岄眯起眼睛,以為自己正在夢中。幾步之外雪光大盛,寒風呼嘯,此處卻十分溫暖暖,他還隱隱聽見身前之人在低聲吟唱。那曲子音調柔婉纖媚,唱腔婉轉曲折,說的是前朝一段宮闈舊事:皓腕黃金釧,憑欄把花枝,疏冷冷一段如晝月色,照見簪花郎。

聽著這唱詞,靳岄恍惚間便似回了梁京,這是以前潘樓李二嬌父女唱得最好的《玉殿秋》。

宮裏的皇子們常帶上他一同去潘樓聽戲,他因聽不懂這咿咿呀呀的嘌唱詞,吃了吃喝便在席上飽睡,唱詞裏的故事全化成了他的夢境。戲裏的瑁溪公主與年輕的禁衛軍首領在深冬月夜一見鍾情,兩人曆無數艱難阻礙,終於攜手逃出皇城,在江湖中做一對逍遙夫妻。

靳岄閉上眼,希望這場夢能做得長一些。李二嬌唱完該蘇滾兒上台,蘇滾兒之後是魯園夫婦,等“潘樓七巧”全部表演完畢,他便能隨皇子們的車輦回到清蘇裏。他會驚動守夜的兩隻狗兒,娘親一邊嗔怪他玩樂無度,一邊催促他喝下暖身的羊肉湯……

吟唱忽然停了。靳岄長歎一聲,睜開了眼,忽然撞見兩隻溫潤的黑眼睛。

一頭鹿屈曲四蹄趴在他身邊,鹿角支棱繁茂,如蒼虯老樹。

靳岄大喊一聲,幾乎跳起來。那坐在火堆旁的人順手一撈,把他攬了過去。

那人容貌極昳麗,一雙笑眼似是永遠盛滿情意,眼尾飛出三四道細細金線,延伸至鬢發之中。柔軟手指拂過靳岄下巴,他不由得微微仰頭,離那張豔麗的臉龐愈發靠近。

靳岄羞得臉燒,眼睛不敢直視,垂眸時看見那人頸上一圈金環,中有圓扣,銜了顆指甲大小的紅玉,柔瑩豐潤。

“可憐孩子……”靳岄被強行抱在懷裏,揉亂了頭發,“要不是我恰好找到了你,你不得在這雪裏給白白凍死?”

除了母親和姐姐,靳岄從未跟任何女子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麵紅耳赤時目光落在那人胸膛——火紅色衣襟鬆鬆敞開,裏頭什麼都沒穿,露出一片平坦但結實的瓷色肌膚。

靳岄:“……”

他這回真嚇了一跳,猛地推開那人。

那人輕聲笑了,手指勾著衣襟上一根抽繩,把領口扯得更開,身姿嫵媚:“在下嶽蓮樓,幸會小將軍。”

靳岄臉上半紅半白,看看嶽蓮樓那張臉,又看看他胸口。

嶽蓮樓笑問:“我好看嗎?”

靳岄忽然跳起,手撐在地麵連奔幾步,護在熟睡的阮不奇身前。他這時才察覺身上全無痛楚,靈活如初。

阮不奇背對著他,身體起伏,似是熟睡。那頭鹿隨著他移動,目光始終盯著他,靳岄心中惴惴:他從未見過這樣巨大但溫順的野獸。“你是什麼人!”他大聲問。

嶽蓮樓:“你的恩人。”

靳岄:“你來自大瑀?”

嶽蓮樓:“你猜?”

靳岄哪裏有心思與他猜謎。這人神秘又怪異,他不由得目光亂晃,在那巨鹿身上看到了兩把佩劍。他心中忽然一鬆:這是大瑀江湖人士常用的雙手劍。

目光再落到嶽蓮樓身上時,嶽蓮樓已經坐正。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小將軍。”嶽蓮樓說,“順儀帝姬在出發前往白雀關之前,見過我。”

靳岄的母親順儀帝姬岑靜書是當朝仁正皇帝的堂妹,關係疏遠,並不親近。當初她嫁給靳明照時,靳明照還不是大瑀赫赫有名的忠昭將軍。人人都說順儀帝姬下降身格,待到後來靳明照屢立戰功,受頒忠昭將軍之名,那說法又忽然轉了個風向。

岑靜書性情溫柔剛韌,與靳明照自小相識,感情甚篤。得知父親戰亡於白雀關後,靳岄最擔心的便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