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長烏黑的影籠罩在床頭,清幽月色浮著乳白的光,濃濃淡淡流瀉了一地。

是一霎間,湖畔遙遙之隔的萬籟俱寂的南山之南。

我做了一場恍惚的夢。

夢裏是哈爾濱一望無垠的白雪,是漫山遍野的鬆針,是開滿槐花的庭院,在槐花凋零的深處,一張我熟悉又陌生的臉。

俊朗,嚴肅,凜冽。

他穿著巍峨的純黑製服,帽簷鐫刻著熠熠生輝的國徽,他迎向我,卻不言不語,幻化為一團火,吞噬了我。

我覺得幹渴難耐,像無數隻利爪扼住我脖頸,蛻變為蠕動的細小的卵蟲,鑽進五髒六腑,肝腸肋骨。它撕咬著我,折磨著我,擊潰我的屏障,逼我嗚咽哭泣。

我無助呻吟著,在夢裏,在近乎真實到透明的世界裏,潮濕的肉體蜿蜒起伏,蜷縮成猙獰的波浪,我試圖躲避什麼,救贖窒息的自己。

當我快要消融在極致的高溫中,仿佛是沙漠久違的甘霖,黃沙肆虐的戈壁灘滋長的苔蘚,撫摸過我每一寸肌膚,每一粒毛孔,我貪婪吮吸著豎在我唇齒的手指,它不甜,甚至帶一縷煙味。

我睜開眼,床鋪與水藍色的天花板之間,是我夢中的臉,輪廓剛毅,棱角分明,恰是那件筆挺的製服,閃耀著懾魄的光芒,提醒著我,我在何處。

我反應過來懸在身上的男人是祖宗,刹那倦怠全無,慌亂之中驀地坐起,掙脫錦被的束縛,下意識護住赤裸的心口。

我吞食著哽在喉嚨的唾沫,擠出一絲笑,“聽保鏢說,你一天都在主持會議。我以為你留宿辦公大樓,沒有等你。”

祖宗拆解我紐扣的右手僵在半空,他疲憊的眼眸是猩紅的血絲與躁動,被我一盆冷水潑下,熄滅得徹底。

他沉默注視我,臂彎挽著一件藕荷色的絲裙,我倏而明白他在替我換衣裳,強顏的笑意頓時凝固在唇邊,不自覺放下有些抵觸的手臂。

他神色落寞,冗長的呼吸墮入無邊無際的夜幕,猶如一本擱置許久,被遺忘在歲月蠻荒的書。

他有那麼多惆悵陳舊的字跡要給我看,那麼多纏綿寂寥的心事要說與我聽,最終在我的疏離下,統統咽了回去。

他的麵孔遮掩在虛無昏暗的微光裏,笑與不笑,怒與不怒,皆格外的模糊倉促,他不置一詞,按在我肩窩掖了掖被角,正要抽離的前一秒,我大喊良州,撲過去抱住他,頭埋在他炙熱精壯的胸膛。

“給我點適應的時間。”

祖宗脊背一滯,他沒有回應我的擁抱,雙臂垂在床沿,半晌他嗓音嘶啞開口,“你真願意嗎。”

我一怔。

他略嘲諷笑,“是不是我太執拗,認不清現實。我的強留,你不快樂。”

我緊貼他跳動的心髒,那一處裹著厚重的製服和襯衫,滾燙似燃燒的鼎爐,我一言不發,也無話可說。

我願意嗎。

沈國安來勢洶洶,後是萬丈懸崖,烈火焚身,我除了朝前,便是後退,退則屍骨無存,成為他的禁臠,他的棋子,與死有何區別。

我想存活。

哪怕這世道不公,黑暗,狼藉,齷齪。

哪怕玉石俱焚,不得善終。

我也要自主揭開我的下場,我不容任何人決定我的喜悲。

我和祖宗像兩隻齒輪,曾那般珠聯璧合,聲色犬馬,我傾注全部,我拚命想占據他的餘生。

他是我一道道刻進骨血的疤。

我討好他活成了不屬於我的模樣。

他將至死遺留在我的光陰裏,我可以緬懷他,但不會重新攬起。

我一如既往的敬畏他,仰慕他,忘不掉昔年情到濃時的癡迷瘋癲。

我不願欺騙。

無比漫長。

祖宗乏了,他握著我的手塞回錦被,親吻我額頭,他沒說隻言片語,關了床頭的暗燈。

我無眠到天亮。

隔壁書房也窸窸窣窣響了一整夜。

我是被次日九點鍾淅瀝的雨聲驚醒。

才渾渾噩噩睡了一個時辰。

我翻身下床,推開玻璃時,一晃而過的人影驚愕了我,我本能喊叫,那人停在三米開外的藤椅,“程小姐。”

我皺眉,敏捷反手合住了落地窗,並拉上紗簾,拽著阿波的衣袖紮進牆板凹槽,“你太冒險了,時勢今非昔比,沈良州警戒他老子搶人,高強四壁都是攝像和電網,稍不留神敗露行蹤,你想躺著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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