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手一搪,推開沈國安,突如其來的反抗令他毫無防備,整個人退後半步,他還算矯健,僅踉蹌了一秒,敏捷扶住牌桌,我趁機沿著牆根掙脫,繞到他身側,保持在安全距離的範圍,“沈書記,您的話我聽不懂。彥庭忙於軍政公務,無暇顧及我,作為他的賢內助,我必須審時度勢,理解他的難處。東三省風雲變幻,沈書記站得高看得遠,他被喪盡天良的小人暗算,您不清楚嗎?”

沈國安大拇指搓著虎口,他若有所思凝視我,“從我四十歲邁入廳局級官列,罵我的女人,我許久不見了。”他唇邊勾著似有似無的陰笑,“沒有把握,這一趟我不會來,程霖,你是誰,在澳門做了什麼,我一清二楚。”

他慷慨戳破,我掩蓋不住了,索性豁出去,嬌媚大笑了幾聲,“沈書記不愧是仕途戰役留存贏家,我還嫩著呢。”

我麵孔不露聲色,腔調帶著不加掩飾的怒意,他拾起我墊在茶盅底下的絲帕,放在鼻下嗅了嗅,“的確嫩。”

我倍感羞辱,伸手去奪,和他在半空交錯而過,他躲得及時,那塊方帕滑進他的袖綰,與此同時,他握住我探出的手狠狠一扯,我猛地趔趄,撲在他胸膛,幸而腳底穩得快,不至被他抱得滿懷。

他俯首唇掠過我鬢邊,“關彥庭這一輩子,沒有為美色動過心,你是第一個。”他指尖撩開我的發絲,大掌禁錮著臂彎,他目之所及,是一顆清麗妖嬈的朱砂痣,他粗糙的骨節彎曲,流連在紅痣的邊緣,“世道滄桑消磨了你的冰肌玉骨,風韻猶存也有味道。”

禿頭解決了一樓故障,他風風火火折返,隔著被沈國安踢斷的屏風發現這一副場景,頓時愣住了,我的計劃本局限於竊聽,碰麵這事我有準備,但非如此倉促,按照我的部署,借物遮擋,匿在幕僚之後,以勞恩的身份和他鬥上幾回合,能哄則哄,能騙則騙,蒙混不過再說,沈國安這隻老狐狸倒把我逼向進退兩難的梁山。

我越過還沒察覺的沈國安,朝禿頭使了個眼色,他下意識的要闖入,我皺眉製止,不著痕跡揚下巴,張世豪的地盤,沈國安不會頭腦衝動,做出無可挽回的事,相反,張世豪的馬仔驚擾正國級委員,特警保衛立刻能擊斃,1902釀成白道的血案,無異於自掘墳墓。

禿頭挺機靈的,他很快醒悟,我有法子打發沈國安,鬧大了不好收場,他溜著門框悄無聲息往後挪,他朝西,沈國安的秘書帶路從東邊來,隨行的是省委新提拔的副秘書長和齊琪,花豹說齊琪留在澳門,我還不信,我以為她偷跑出來給我傳遞消息,求我支援擊敗三太太,現在我確定她是沈國安降服我的先鋒軍。

這不代表沈國安識破齊琪是我的細作,齊琪不蠢,不打自招也斷了她的路。利益不衝突的女人,相處不會設防,且衝著米蘭的關係,我好歹賞齊琪一個薄麵。沈國安的企圖昭然若揭,納我做暗妾,他這幾年隱藏得縝密,又有祖宗的緣故,他這點心思從未敗露。

眼下他官居頂級,他怕什麼,所謂的虎狼之心也有底氣放縱。

由此可見,關彥庭在東北的境況大勢已去,祖宗升遷,沈家在政權攀附了頂峰,張世豪又逃竄澳門,他腹背受敵,至少明麵搖搖欲墜,沈國安才敢明目張膽覬覦他名義的夫人。

關彥庭怎麼淪落到這般田地,其中哪裏出了差池。

我神思恍惚的工夫,齊琪和副秘書長宋廣順走進包房,她笑著和我頷首,我視若無睹,徑直坐在靠窗的椅子,端起一杯冷卻的茶。

“國安,你也不等等我,我醒來四處找不到你,嚇得我差點啟程回東北。”

齊琪挽著沈國安手臂圍坐在牌桌,宋秘書長將一份省委的加密信函遞給他,“沈書記,副國級的任免書下達了。這是中央第二次候補改選,調任太頻繁,內部泄出不少傳言,因此第三次延遲到兩年後的春季。”

沈國安翻閱著信函,瀏覽至當選人姓名一欄,他眉間喜悅漸濃,他餘光耐人尋味瞥向我,“關參謀長落選了。”

我一怔。

宋廣順也喜上眉梢,“三則二,莫說您,連關參謀長自己,都想不到落選會是他。”

沈國安故作喟歎,遺憾搖頭,“關參謀長兩袖清風,是難得一遇的清官,他的滿腹正義,折損在一紙任免書。”

他將信函合住,拋進桌腿擱置的痰盂裏,“可惜了。”

“關參謀長的功勳與威望,在三位候補中拔尖。臨門一腳失勢,興許是中央查出他不見天日的底細呢。上級那麼器重他,無緣無故冷落,說不通的。”

沈國安接過齊琪的絲帕,擦拭著手指,他始終饒有興致觀察我的神情,我看似靜謐從容,實則早風起雲湧。

四年換屆,八年任期,一年一度替補,是中央常務委員會變革換血的規矩,也是候補扶正唯一的契機。今年相隔七個月變動了兩回,升的歌功頌德,貶的怨聲載道,暗箱操作結黨營私的蜚語鋪天蓋地,關彥庭錯過了這一班,何止是晴天霹靂,兩年後的光景,誰能擔保。

我不由自主捏緊桌布,若像齊琪說的,關彥庭不聲不響幫了我這麼多次,他顧忌我的情緒,從沒用這件事奢求我的情意和感激,張世豪逃出生天,扼死了他立功的渠道,而我給了他最後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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