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滄桑古老的寬葉掩住,他筆挺垂?手,一聲不響。
這就是張世豪。
王法斥他無惡不作、罔顧綱常、滅絕人倫。
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氣勢凜然,無畏無懼。
我程霖,愛錢,愛權,愛勢。
愛富貴,愛名分,愛尊榮。
我也愛七情六欲,愛最勇猛的男兒。?這一步,我踏得太慢。
所幸,他還是鮮活溫熱的人。
我空洞望著張世豪半明半暗的臉孔,他?陰鬱逼人的陽剛氣度綻放在幽邃濃黑的眼底,我微微抬手,依舊觸不到,我說你蹲下。
他看了我許久,往前走了十步,半蹲在?咫尺之遙的清淡光束中。
我按著他眉心,淚珠瘋了一般,狂湧而?出,“我是愛別離和放不下。”
我指腹沿著他眉骨一厘厘滑落至鼻梁、?嘴唇,我哽咽著說,”張老板的床笫之歡,別的男人那兒呀,我嚐不著。”
他忽然單膝跪地抱住我,瞬間擠淨了我?胸腔每一寸的呼吸。
他不言,我不語。
隻剩綿長的喘息。
柔潤烏黑的發絲纏住張世豪修長白皙的?手指,像糾葛了兩年半的我和他,墮落在無?邊征服與刺激裏的魂魄。
總想解幵,偏偏命不由人,越纏越緊。
“程小姐狡猾如狐狸,也有栽在風月的時?候。,,
我嗅著他似有若無的發香,”張老板運籌?帷幄賽諸葛,不也有彈盡糧絕四麵楚歌的慘?象嗎。,,
”程小姐是虞姬,我就做西楚霸王。”
我擦拭著眼角的濡熱,”張老板甭紿自己臉上貼金了,項羽可沒死在亂葬崗。”
他笑著深埋在我發梢,“所以我死不了。
我哭著啐罵他,”流氓,我的大好日子,
全讓你毀了!〃
他捧著我的臉,將我的眼淚一滴滴拭?掉,“小五,你不該來。等我闖出龍潭虎穴,我?會搶回你。”
我死死捏著他袖綰,”闖不出呢,我還不?如親自來看你死。”
他悶笑了聲,什麼也沒說,隻撫摸我的?朱砂痣。
阿炳坐在門檻兒抽了一會兒煙,山坡下?的茅草屋藏著潛伏的細作,細作上山和阿炳?彙報了幾句,他扔了煙頭兒,折返寺廟內,
三步並作兩步俯在張世豪肩膀,”豪哥,南通?第一批馬仔被臨檢的條子截在境外。”
我心裏咯噔一跳。
條子臨檢,無外乎兩樁大事,其一,省?軍區一年一度的閱兵,上月剛過,顯然不?是。其二,中央副國級常委及以上視察。別的?省份務必臨檢,東北卻是特例,原因很簡?單,東北暫定,一位正國級常委,一位副國級?常委,中央平級蒞臨,掙不來這份台麵。換?而言之,東北不可能有邊境臨檢之說。
十之八九,奔著斷張世豪後路。
能指揮臨檢武警的,東三省唯關彥庭。
他似乎摸透了我的脈絡,也料準了我幫?張世豪偷渡的路線。
陸運與海運。
可惜,他遺漏了鄒太太這一關。
他千不該萬不該,錯在和我名分婚姻期?間,未曾防範到底,紿了我關太太享有的一切權力,我偷梁換柱,填充戰壕近水樓台,?當然不會錯失良機。
飛機偷渡是法律保護傘下百般的險阻,
我反其道而行之,擊潰兵力最薄弱的缺洞,
區區女子,關彥庭萬萬不敢想,我滋生的膽?量,堂而皇之闖澳門海關。
張世豪掐滅了半截沒抽完的煙,”南通有?內奸,關彥庭的臥底混入內部紮根了。人馬?調集的同時,東北收到風,來一趟是調虎離?山,南通我的餘黨興許已經覆滅了。”
阿炳不可思議,“這麼狠?關彥庭玩孫子?兵法也太他媽溜了吧。”
我把所有鄒太太紿我的證件都從包裏取?出交紿了張世豪,他和阿炳商量後,決定帶?著我先出境,抵達澳門,而阿炳斷後,拿另?一張通行證,三日內彙合。
我叮囑阿炳,派眼生的馬仔到露天茶樓接頭,鄒太太一定會去,她心思縝密謹慎,?定不假手旁人,檢查證件無誤,安排馬仔撞?死鄒太太,不留她反水的後患。
離開哈爾濱這晚,東三省的天,萬裏烏?雲。
我陪張世豪登上飛機的一刻,並不知曉?等待我和他的是怎樣的人生。
歲月顛沛,打馬而過,我終歸沒能逃過?這個仿佛注定一般降臨我的世界的男人。
飛行在萬米高空時,我抱著最壞的賭?注,鄒太太坑了我,這兩張通行證是東北公安?做了記號的黑證,我想了無數可能,如何隨?機應變,虎口脫險,直到班機轟鳴著落地,?滑行在空曠的跑道,關閘口的前幾分鍾,我?們通行了海關,驚險幸而結果順利。
偌大的玻璃框,嶄新陌生的城市。
2008年,澳門。
我們的目的地,1902賭街。
1902S卩為威尼斯人賭場街的前身,安德?森落戶澳門後,取代了澳門黑老大“痔哥”的?地位,1902迅速沒落,退出澳門賭界梟雄爭?鋒的舞台,時隔半年,1902大有卷土重來之?勢,安德森遍尋整座澳門城,剜不出這位幕?後狂攪風雲再度托起1902的人物。
而此時的威尼斯人賭場街,正在經曆一?場金錢和勢力的浩劫與衝擊。
迎接張世豪的車泊在機場3號出口,一?撥黑衣黑褲的男人倒背手陳列了三排,車閃?著燈,除了首位的林肯,後麵的幾輛安保?車,輪胎一律綁了拉線炸彈。
澳門的幫會多,兩夥火拚,真刀真槍?幹,保不齊硬茬子磕命,侍衛黑老大的保鏢隨?身都揣閻王。
龐大的二三十人規模,在絡繹不絕的大廳格外醒目。
這些男人不是傳統意義打打殺殺的馬?仔,而是”疊碼仔”。
澳門嗜賭為生,賭是整個黑幫的形態,?疊碼仔名號應運而生,負責拉攏客戶,搶奪?富豪資源,招待國內外玩牌的客商老婆與二?奶,總之,集拉皮條、灌腸兒、中介為一?體,堪稱馬仔圈裏地頭蛇。
他們整齊劃一吼了嗓子,〃豪哥。〃
張世豪站定,摘掉墨鏡,視線在這群馬?仔之中梭巡,”阿痔怎麼沒來。”
前排獨一個的光頭馬仔支支吾吾,”豪?哥,您舟車勞頓,先在酒店歇息,痔哥我紿您?請。”
張世豪黑眸一眯,”他反了。”
馬仔右手使勁搗鼓下巴的胡茬,”痔哥跟?安德森了。澳門沙梨頭區的地盤,上一任黑老大崩牙駒入獄後,馬仔輪流管事兒,空了?十多年,威尼斯人在澳門最牛逼了,安德森?動用了一批人馬把沙梨頭區招安了,紿了痔?哥,加上內地傳來您栽了的口風,痔哥另攀?高枝,咱兄弟沒話說。”
我皺眉,“所以1902賭街無人看管?〃
馬仔拿不準我身份,他看我跟著張世?豪,又是女人,理所應當把我看作馬子,態度?挺客氣,”豪哥來了,1902就有主了。這兒?的餅,不差東三省的小。就是太勁道了,嚼?得爛,就吃得飽,嚼不爛,就他媽規矩點喊?大哥,還沒條子敢和咱碰。”
張世豪重新戴上墨鏡,他攬著我腰肢,?先送我上車,隨後坐在我旁邊,光頭點燃一?支雪茄,畢恭畢敬喂到張世豪嘴邊,雪茄比?內地的粗,顏色像塗抹油蠟,張世豪嘬了一?口,他目視前方,”通知阿痔,痛快卸一條胳膊,這事我跟他了了。今晚住威尼斯酒店,?我會會賭場的瓢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