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豪緊緊地擁著我,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骨骼裏,他一次一次重複著,他說是他的錯,他不該讓我陷在這樣的危險裏。

他炙熱寬厚的體溫和熟悉的薄荷艾草的氣息,使我癲狂的暴躁與崩潰逐漸平複,我埋在他肩窩啜泣,不願一絲一毫的亮光,照射上我。

阿炳候了一陣,張世豪沒下一步指示,他未曾擅自做主,他顧慮事情倘若有餘地,做主了無可逆轉。

他躬身附耳,“豪哥,馮小姐怎麼處置。”

張世豪隆起的胸膛貼著我左頰的刀疤,他鬆了鬆頸口,卻沒控製住暴怒的力道,崩斷了三枚紐扣。

“該怎麼解決,不用忌憚。”

馮秉堯原本在聲嘶力竭拋籌碼替馮靈橋哀求,聽到張世豪無情無義的答複,他後半句嘶吼戛然而止在咽喉,蒼老的麵孔煞白,暴起一縷縷青筋,“張世豪,你敢動我女兒,我揭了你老底,你一夕之間,就是階下囚!”

阿炳直起腰,流裏流氣的踮著腳後跟,“馮書記。你小看豪哥了,沈國安關彥庭正反夾擊,他尚且屹立不倒,你最好吃啞巴虧,假如玩恣了,誰也不是幹淨底子。”

他瞥向不省人事的馮靈橋,“豪哥是守法公民,馮小姐這口氣好歹不至咽,以後癱在床鋪她才能安分,省得給馮書記惹禍。”

守在廠房上坡處的馬仔,捧著望遠鏡跑進來,“豪哥,他來了。”

張世豪抱著我沒動。

四輛綠鐵皮越野車護送著一輛軍用防彈吉普緩緩停泊在敞開的木門外,十幾名持槍特警對準了這座麵積空蕩卻又格外熱鬧的廠房,關彥庭趕來的途中掌握了我情況,他不迫巡視四周,麵對這一幕並沒多大反應,波瀾不驚脫掉大衣包裹在我肩膀,從西褲內掏出一方雪白的絲帕。

“張老板比我快。”

“關參謀長!”馮秉堯仿佛扼住了一根稻草般,他眼神穿梭在伏地的馮靈橋身上,“救我女兒,調兵圍剿張世豪,他是河北的殺人逃犯,是東北的走私頭目!我有證據,我願意配合你上報中央,所有的功勞我不沾,隻交換關參謀長護我女兒離開。”

關彥庭無喜無怒,掃了一眼馮秉堯,“馮書記似乎忘記一件事,令千金毀容的,是我夫人。我以愛妻的傷害,換取功名利祿,非君子行徑。”

馮秉堯瞳孔燃起的強烈希望倏而熄滅,他呢喃著聽不清的字句,任由馬仔扛著馮靈橋塞進麵包車的後備箱,馬仔鉗製著他,他縱然豁出命,也阻止不了報應輪回。

關彥庭蹲下,從張世豪懷裏強製接過我,後者不撒手,他嘴角噙意味深長的冷笑,“張老板,我愛妻在你看顧下,遭此飛來橫禍,這筆帳,我們來日方長。”

他停頓兩秒,“或許很快可以算。”

阿炳見事態要崩盤,前腳得罪馮書記,後腳激怒關彥庭,實在得不償失,他鞠躬小聲提醒張世豪,“咱名義上杠不過他,程小姐是關太太。”

張世豪思索良久,他抽回了卡在我腋下的臂肘。

關彥庭嚴絲合縫攬住我腰際,捏著方帕擦拭臉上的汙濁血漬,我躲閃著,低垂埋在膝蓋,他用力抬起我下頷固定,不準我逃避他的注視。

“霖霖,整理幹淨不會感染,聽話。”

我抽泣著,抻出了他紮在皮帶裏的襯衫衣擺,“彥庭,我的割傷能治好嗎。”

“有我在。別怕。”

他加速了清潔,絲帕扔進泥土,打橫抱起我,側頭對一旁隨侍的張猛說,“兩件事。調集武警總醫院、公安醫院的外傷專家,為夫人診治。把吉林省委書記馮秉堯從政行賄的檔案記錄搜集交給我。”

張猛諱莫如深看他,“參謀長,他官位比您大半級。不如先壓下不提,等年底中央副常委的批文…”

關彥庭皺眉說,“晉升不是十拿九穩。萬一空歡喜呢。”

始終靜默的張世豪撣了撣風衣領沾染的一截煙灰,“關參謀長降不住馮稟堯。”他係好束帶,“我能。”

“張老板腹背受敵,自身難保,內人之仇,輪不到你。”

關彥庭抱著我邁步跨門檻,張世豪按住打火機,殷紅的燭火籠罩他薄唇,他眼底漾著陰鬱的水光,“我無退路,關參謀長有。多一樁罪,我不在乎。”

我四肢猛地一僵,越過關彥庭的側頸,他黑衣飛揚的輪廓,在夜色中氤氳為一嫋薄霧。

“河北省公安廳,派了一支重案偵察組,一支特警部隊,已經秘密抵達黑龍江邊界,意欲圍剿我。”

張世豪狹長的眼角,是輕佻的玩味之意,“東北的條子,我不拿他們當東西。這一次,不搞一把大的,我插翅難逃。要麼白道栽,要麼崩我一槍子兒。沒有第三條路供我走。”

阿炳立在三米之遙的土坡,神色無比凝重。

“我脫險之日,她便不是關太太了。”

關彥庭餘光望向他,終是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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