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的櫻花閣,是最附庸風雅的場所,瑤池亭台錯落,乍暖還寒的時節,溫泉引入閣樓,兩岸花團錦簇,穿梭在林間,落滿了衣衫。
我透過花枝的罅隙,確定四周無陌生人,挽著關彥庭臂彎的五指收緊,“張世豪和林柏祥爭奪一塊年產量一千噸的公私混營油田,代號是1號油田,據我估計,他未必缺這筆錢,他的幾套房產私藏珍玩無數,他需要的僅僅是擴充勢力,馭疆僻土。吉林的油田兵家必爭之地,得油田者,得市場,得天下,得攻占的契機。他通過馮書記官場得稅務和分紅施壓,逼得林柏祥寢食不安,像燙手山芋一般,油田在他那裏猶如雞肋,張世豪在等他主動吐口。”
關彥庭腳步一頓,正巧經理扣響一扇石門,裏麵侍者打開,鞠躬喚了句關參謀長,夫人。
經理一邊說一邊扭頭,“沈書記在櫻花閣的聽雪樓大宴賓朋,過這條弄堂就是。冬季大雪紛飛,景致妙不可言,關夫人若喜歡雪景,年末年初,來走一遭即可。”關彥庭沉思什麼,沒回應,經理不明所以問關參謀長有何不妥嗎。
料不準他是哪方的人,節外生枝惹麻煩,我若無其事指著五十米開外的瑤池,分散經理的注意,“後庭花的題字,蒼勁氣派,應該是五十歲以上的男人書寫。當官的嗎?”
他鼓掌讚不絕口,“關夫人好眼力啊,那是十五年前王書記的銘文。”
王書記是黑龍江前任省委書記,沈國安昔日的勁敵,他執掌大權時,沈國安屈居副手,大大小小的矛盾根深蒂固,麵和心不合的典範,王書記獨子在戒毒所工作,被一群毒癮發作的狂徒毆打致死,斷了王氏一脈的子孫根,仕途流言,他死於沈國安的報複。
米蘭曾教導我,為官子弟,不毒不辣,在大形勢下站不住。曆史上的清廉誌士,享譽歌頌的百分之一,身後名死不帶去,何苦委屈活著的自己呢。
腐敗是政治的天,即使密密麻麻的雲朵遮蓋了天,也終歸要依附天而生存,為官者,貪當道。
然而真正身處其中,官權與黑白的硝煙衝突,血腥屠戮,比想象中更加觸目驚心。
經理領著我們抵達一扇水晶門,幾畝地廣闊的五角閣樓,紅磚綠瓦建於溫泉池之上,金黃帷幔飄揚,環繞的衣香鬢影,乍一看奢華而磅礴。
我精準捕捉到正南方穿著中式改良旗袍的中年女人,故作詫異無知,“沈太太也在?”
經理諱莫如深,“沈書記今非昔比,往後私交酒宴,沈太太出鏡還多。”
“妻憑夫貴,沈太太有資本的。”
到底是小三上位,旁人論短長,我務必鋥光瓦亮的奉承,否則我難堪。
原本與部下閑聊的沈國安,從嘈雜的人海中發現了進門的我們,他抬手製止溜須拍馬的男人,開腔中氣十足震懾了全場,“關參謀長,我赴京一周,辛苦你了。”
沈關智鬥,是東北官僚心照不宣的秘密,關彥庭賞光,簡直天方夜譚,他有得是理由推辭。
倏而凝固的氣氛暗藏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殺機和銳氣,關彥庭未入席,沈國安卻無半分尊重之意,坐得端正筆直,場麵禮讓的客套都懶得裝,實打實的扇巴掌了。
關彥庭把大衣交給我,笑得謙和溫潤,“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沈書記高齡自律,為政績往返波折,乃我等表率。”
他挨著我鬢角柔聲說,“霖霖,和沈書記問好。”
沈國安耐人尋味望我,我也回他高深莫測的一笑,“沈書記官場青雲直上,如花美眷在懷,您愈顯神清氣爽了。”
他半玩笑說,“關太太的話,我原封不動還給關參謀長了。”
我緘默不語。
經理引著我們入座,我環顧一圈,不見祖宗的蹤影,關彥庭似是明白我在尋覓什麼,他挑揀了兩碟糕點,趁著放我麵前的時機,壓低聲音說,“沈良州走私的生意,幾乎不遮掩了。沈國安白道興隆,他也算有一頂保護傘。省廳三番五次在碼頭例行檢查,他旗下的貨輪窩藏違禁的物品,隻是沒有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