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太太看我心事重重的模樣,她猜中我和關彥庭產生了嫌隙,她有求於我的節骨眼,我們夫妻不睦,間接損失了她懇求的分量,她戴著翡翠戒指的手包裹住我纖細的三根手指,“關太太,沒有什麼比安穩長久的婚姻更值得女人維護爭取,不惜代價。其他的,我們都該學會裝傻,哪能萬事如意呢。糊塗是福。”

我恍惚的神情一愣,略呆滯的注視她,“是嗎?”

她說令人豔羨的感情,不如令人豔羨的歸宿。

我反問她,“情愛與生活,您如何選擇。”

她像是聽了多麼有趣的笑話,止不住聳動肩膀,“我一把年紀,當然要後者,即便我年輕時,情愛也是錦上添花,情愛並非生活的必須,你可知多少權貴之間,是相看生厭的。關太太這麼多年爾虞我詐,是為情愛奔波,還是富足的生活呢?”

她問得我啞口無言,像被汲取了三魂七魄,隻餘一副幹癟空蕩的軀殼。

世人眼中,我本放蕩蛇蠍,怎麼變了呢。

為情愛這莫須有的荒唐東西,唯唯諾諾,心力交瘁。

遇到張世豪後,我難以控製叛離軌道,距離最初貪婪錢權交易的自己,愈發遙遠。

麵目全非的程霖,搖擺不定的程霖,總要握住一樣,不能滿盤皆輸。

我深吸一口氣,“多謝鄒太太指點迷津。”

她推開包廂門,其他幾名夫人都已散席,幾盞冷卻的杯子放置托盤內,頗有人走茶涼的蕭瑟感。

“外界的傳言,我一直不信。關太太是聰明女子,出身寒微,更懂世故冷漠,尊貴身份與風花雪月,本就是衝突的。您嫁關參謀長,若貪圖後者,豈非選錯依靠。女人想要無硝煙的安穩,必為之計長遠。該舍則舍,何苦自討苦吃。”

她拿起錫箔片撲滅了垂死掙紮的炭火,“關太太的位置,無數達官顯貴名門千金,削尖了腦袋想要得到,您稍有不慎,半點動搖猶豫,便失之交臂,這世上何來百分百的塵埃落定呢。”

鄒太太像是別有深意在鞭策我,不要得隴望蜀,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撩開遮掩住眼瞼的長發,“您知道許多。”

她不以為意,語氣瀟灑隨性,“關太太紅塵中人,躲不開兒女情長。傳言虛虛實實,我隻當兒戲。”

她打了個響指,吩咐侍者換一壺新茶,新鮮的特級龍井,雨前落了露珠的嫩芯,夾雜著西湖的芬芳,在壺口肆意浮蕩,惹人憐愛。

她挑揀著竹筐內四四方方的銀炭,“不瞞關太太,早幾天聽說,您跟了皇城會所的張老板,我震驚得很,沈檢察長的家世背景,斷斷不是風流浪子張老板所能匹敵,外界傳您玲瓏聰慧,交際場上九曲回腸,是一副精明的好手,這個抉擇實在大錯特錯。”

我苦澀強顏,飲著燙嘴的茶水,“讓您見笑了。”

“關太太命好,總有最出挑的男人供您徘徊,隻是咱們女子的價值,是經不起消耗的。您既然頂了這名銜,有始有終才是智者。您也清楚,再無膽大包天的男人,敢回應您的青睞了。”

我莫名覺得好笑,指甲蓋挑起一片墨綠色茶葉,彈出半尺,沉入旺盛的爐火,化為灰燼,“我也有犯傻的時候。”

她娓娓道了句,“不晚。”

對麵的長街風聲鶴唳,半開的窗柩下吊著一隻金絲籠,籠裏臥著一對畫眉鳥,叫聲纏綿悱惻,清亮婉轉,我起身尋摸到一杆竹竿,頭兒往裏麵戳了戳,畫眉撲棱著翅膀,嘶鳴得好聽極了。

我和關彥庭雖然鑄造了一簾隔閡,一時半會兒揭不開,抹不掉,但當下的局勢我心知肚明,務必完成的任務,不會消極懈怠。

我收斂情緒,笑眯眯撥弄畫眉長長的喙,“聽彥庭無意提及,省委秘書會到了換屆改選的時日。”

鄒太太急忙說有的,正是為這事叨擾關太太。

畫眉被我逗得惱怒了,尖銳的爪子摳住我食指,狠狠一刮,單薄的肉絲破綻出一道裂紋,疼得我臉色煞白,手裏的竹竿也應聲墜地。

鄒太太嚇得不輕,她本能要衝過來查看我的傷勢,我下意識攥拳,掩飾住傷口,“不礙事,小傷,畜生而已,能有多大的道行。”

我活動著筋骨嗤笑,“鄒太太別瞧這是血光之災,當它不吉利,柳暗花明,也是這個理兒。仕途風雲,優勝劣汰適者生存,誰不是一路見血,一路挨刀,一路高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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