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彥庭拂了拂茶水,細碎的葉末摒到邊緣,他低眸飲了一口,“沈夫人?”

“我家三太太。”管家語出,又覺不穩妥,鑿補說,“沈書記記掛亡妻,多年不續弦,就個伴。”

關彥庭百感交集輕歎,“沈書記長情,風月不留債,才能在仕途有卓越的建樹。”

九分諷刺,一分客套,沈國安何嚐聽不懂,他麵無表情蓄滿第二杯茶,“請關太太和夫人相聚。”

我微微頷首,跟隨管家走出客廳,直奔戲園子,我四下梭巡,確定無人尾隨,壓低聲音問管家,“沈書記愛熏香?”

管家步伐不急不慢,很遷就我,“關太太因何提起呢?”

我撩開頭頂垂落的枝椏,盡量讓自己無懈可擊,“會客廳的香料我恰巧聞了舒服,是哪裏買的。”

“江浙和雲南一帶,那邊種植香餌多。”我恍然眯眼,管家一怔,他拍打額頭,“我記性差,是三太太,她時常往泰國卜卦,順便帶一些回來,熏香女人酷愛,沈書記這把年紀,他怎會喜歡呢。”

管家的答複漏洞百出,顯然沈國安未預料我竟拿他身邊親信下手突破,他百分百篤定,我的性子隻會偷摸查,順藤摸瓜逐一揭開,企圖神不知鬼不覺,我唯一能找的隻有三教九流脈絡廣闊的米蘭。

我腦海一閃而過非常可怕的念頭,米蘭數月前丟了靠山,在歡場仍舊混得風生水起,高幹子弟也好,名頭豁亮的富商也罷,統統買她的賬,東北臥虎藏龍,她拿什麼籌碼八麵玲瓏呢?

我早該察覺,她極大可能另攀高枝,對方身份難以啟齒,她隻得故意隱瞞。這盤局的幕後諸葛捏著我一枚棋子,威力五成,畢竟利用我對付的是東三省最深不可測的危險人物,倘若招降了我周圍的重量級利劍,以劍封喉,威力八成不止。

這個猜測令我體內一陣陣惡寒,米蘭的新靠山假設是沈國安,她與我便是為敵,何止為敵,保不齊她某日暗算我,致使陰溝裏翻船,屆時我留她是和自己過不去,真到了那一天,我與她必將你死我活。

藏紅花的神秘麵紗終於揭開了冰山一角,凶手多半是沈國安,隻是陳莊的衣裳為何也有這味道呢?

管家引著我穿梭過一道圓拱型的石門,愈往裏走,叮叮咣咣的鑼鼓聲愈加清晰刺耳,驚了心事重重的我。

這座戲園有些陳舊,猶如扣在一口井中,灰藍色調,襯極了蕭瑟的冬日,兩麵環山,一麵通著幽徑,一麵桌椅琳琅,乍一看四棱八角的,格外氣派,牆根的綠梅長勢比庭院裏的茂盛,簇簇明媚嬌豔,流動的空氣也清爽許多。

戲台半丈高,七尺寬,堆砌在一扇精雕細琢的碩大玉骨前,骨架嵌著乳白的屏風,恍若一麵鏡子,映照著花枝招展的一群女人和保姆。

居於正中的是沈國安的三太太,說白了,當二奶都不是老大,懷了龍子的二太太不作死,輪不到她擺譜兒,她扭頭正和後麵的女人說話,女人先發現了我,不高不低的提醒了句關太太來了,三太太立刻側過身,春風滿麵朝我招手,她笑得熟絡又熱情,給我一種相識許久的錯覺。

“聽聞關太太年輕貌美,果然傳言不虛。”她握住我的手,“關太太的風情,簡直令女人沉醉。”

“在沈夫人麵前,我怎擔得起風情。”

她示意我落座,保姆端上茶點蜜餞,她捏了一粒青梅,沒急著吃,觀賞了好一會兒,“年輕是資本,天下男人不都愛小姑娘嗎?關參謀長那般兩袖清風,不戀紅塵,還不是拜倒在關太太裙下。”

斜對麵的一名中年貴婦附和說,“關參謀長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擁入懷中的可是東北豔名遠播的女子。”

三太太問怎樣遠播?

貴婦掩唇譏諷,“無人不曉啊。”

她們一同大笑,我不卑不亢氣度端莊,目視前方幕布搖曳的戲台,“沈書記對外也稱鐵麵無私,清廉勤政,他過了美人關嗎?他的豔福,彥庭後半輩子也望塵莫及了。”

“關太太這是質疑沈書記了?”

我托腮挑眼皮兒,一劑目光甩過去,那名裝腔作勢的貴婦一激靈,“身正不怕影子斜,光明磊落何畏質疑。三太太拿彥庭打趣,我放心上了?明知他剛正,光柱打歪了,他還能跟著斜了不成?”

我比她們笑得更大聲,三太太是見識過大場麵的人,她搞事前一定打聽過我舌戰群儒的往事,沒十足準備不會公然和我對撕,女人紮堆逃不掉烏煙瘴氣,何況男人尚且麵和心不合,我們能好到哪裏去。

她捧著一個熱乎乎的水罐兒暖手,“剛才唱得哪出戲?”

保姆在一旁搭腔,“楊玉環殿前脫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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