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裏炸開一道驚雷,白光滾滾之間,我幾乎看不清他的臉,那張充滿憎惡,痛恨與猙獰的臉。
“你說什麼。”
我沙啞著喉嚨,眼淚無意識淌落,他身體驟然壓迫下,和我咫尺之遙,我嗅到他呼吸凜冽的煙味,看到他瞳孔交錯的猩紅,“你和他一起耍我。程霖。”
他再度逼近,堅硬滾燙的鼻梁抵住我唇,我們深深望進彼此眼底,他使我畏懼,使我想逃,若不是我被他禁錮著,我一定麵對不了他這副凶狠與瘋狂。
“你沒有相信過我,你把我當敵人,你心裏隻有沈良州,為了討好他,你一而再算計我,明知我可能會一敗塗地,你仍然做。”
他低低冷笑,笑透著嘲弄,透著譏諷,“這麼多年,我從沒這樣失敗過。”
他吻我的眉骨,吻我的唇角,囈語般喊小五,一聲又一聲,他披著滿身風雨而來,外麵也下了一場瓢潑大雨,風夾雜著秋涼之意,從敞開的縫隙灌入,我禁不住發抖,分不清是恐懼還是寒冷。
他的唇舌停留在我鎖骨,撕咬碾磨,是疼,是癢,是不可忽略的心悸,直至這一刻,我才意識到他和往常並無兩樣,他依舊是不可一世囂張倨傲的張世豪,統領東三省數以千計的土匪混子,他不會沉淪墮落於美色陷阱,誘餌花叢,他是生性冷漠的惡人,是狂徒,是亡命天涯的浪子,他的恨是那麼直白,那麼不加掩飾,我從未信他,也從未想過愛他,一如他絕不為我放棄逐鹿中原,繳械投降。
徹底背叛祖宗,對我意味著天翻地覆的人生,失去他現有的一切,換取一個不該交集的女人,對他更意味著暗算和死亡。
我們活在無情無義爾虞我詐的圈子裏,狹小陰暗的道路爭奪一線生機,誰也不敢賭上全部祈求一段風月。
耳鬢廝磨間,外麵的雨聲未曾止息半分,反而愈演愈烈,枝繁葉茂的墨綠梧桐被大雨澆注得傾斜搖晃,似乎隨時攔腰折斷,葉子擊打著窗框和玻璃,分分秒秒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我啟齒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僅僅呆滯望著他,像一縷蒼白絕望的幽魂。
“小五,人心會累的,它在你眼裏廉價,它還會一直廉價下去嗎。”
他字字珠璣,剜心蝕骨,仿佛當頭一桶冰水傾盆潑下,寒冽刺骨,他不再說什麼,緩緩直起身鬆開我下巴,摸出一方手帕,擦拭著觸碰過我皮膚的指尖,毫無遲疑和留戀,把絲帕狠狠丟在床鋪。
潔白散開一朵花,盛綻在更蒼白的背景裏,皺皺巴巴,零落成泥。
他轉身邁步離開,刮起的勁風拂過我發絲,遮擋了眼簾,他模糊而飄渺,格外虛無,我本能抬起手,辯不明是想喚住他,還是別的,可惜他越走越遠。
當張世豪拉門的霎那,風塵仆仆趕來的祖宗恰好推門,三個小時,關彥庭為我估算好了時間,是我和他不甘又怨恨,硬生生耽擱了這麼久。
兩人的手腕在空中碰撞,起先不經意,一兩秒的功夫,便較上勁,誰也不收回,定格在門把旁,半裸露的小臂僵硬緊繃的線條和筋脈,凸起到不能更凸的極點,祖宗終於開口,“張老板,怎麼在我馬子這裏。路過嗎?”
陰森森的腔調,笑裏藏刀,張世豪背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立在那簇走廊投射入的搖晃的剪影中,“沈檢察長,倒是會掐時候。”
“事成收網,哪有不積極的道理。你我老對手,鬥了不下一百回合,還不了解我?”
張世豪一言不發垂眸,漫不經心撥弄袖扣,祖宗頗為感慨說,“張老板玩了一輩子鷹,不算栽,畢竟,我也是老獵手。”
“嫩麻雀啄了我的眼,沈檢察長倒是會給我台階下。”
“怎麼。”祖宗若無其事玩笑試探,“張老板還真覺得我馬子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