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對視了十幾秒,抽出紙巾擦拭,像是手滑了,語氣仍舊溫和緩慢,“程小姐,相安無事,在女人的詞典裏,是指沒有交集,不會針鋒相對,不觸犯彼此的利益,不占據對方的生活,你說對嗎。”

我沒有回答。

她笑了笑,“今天和你聊得很愉快,你比她們惺惺作態的樣子讓我舒服多了。”

我麵前的門無聲無息敞開,一名神態恭謹的男人走進來,他經過我身邊時看了我一眼,便迅速移開,抵達文嫻身旁,“沈檢察長讓我轉達,監察會議還沒有結束,您晚上不用等他。”

“我知道了。”

她指著桌上熬幹的茶壺,“撤掉吧,換紅棗茶。”

男人拎起又走回來,門忽閃晃動著,冷風颼颼撲麵,灌入袖口裏,皮膚頓時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文嫻對著我背影說,“程小姐留下再喝一杯,還是有事忙,你隨意,以後還有機會見。”

過道的光束投灑在門上,她的輪廓更清晰,她分明坐著,矮了我許多,我卻覺得她在俯視著我,恥笑鎮壓我,即使什麼都不做,沉默裝傻,與我隔著一麵誰也不戳破的屏障,我終究活在她之下,活在她正室的陰影裏,她可以讓我的日子無比煎熬,讓我的未來生死未卜。

小三的光鮮亮麗,在正室出現的一刻,便不攻自破。我算是落荒而逃,我厭惡透了在那間包廂發生的每一幕,仿佛用針活生生刺出無數孔,朝上麵撒鹽,看不到傷,看不到血,它有多疼自己最清楚。

桑婭並未離開,她送走那些太太後在一處拐角等我,看我出來想拉我的手,被我躲過,她僵在半空,尷尬說,“程霖,你別怪我,我嫁人了,對於女人而言,丈夫就是自己的天,他高,我們就高,他塌,我們也完了。我不得不為他考慮,沈太太現在分量很重,我隻能求她。”

我沒有給她回應,隻是問能讓個路嗎。

她被我的冷靜逼得眼眶紅了,她掀起華貴的大衣,露出一截手臂,手臂上都是鞭痕,燙痕,滿滿當當的,狼狽到了極點。

她說程霖,我過得沒那麼好,我必須搭上沈太太這艘船,我也要活著啊,我從貧民窟爬出去,爬到了洋樓裏,我不站穩腳跟,就隻有再回到貧民窟,你說我甘心嗎,你會甘心嗎?

她抹了一把眼淚,哭哭啼啼哀求我原諒,說真的,我不同情她,這行的姑娘,都是血肉之軀拚上來的,錦衣玉食的背後,跪著伺候人的,趴著當性奴的,比比皆是,桑婭的遭遇不是唯一。

選擇了銀行卡的數字,注定要付出代價,就是規則。

我冷漠推開她,讓她好自為之。

這間茶樓我不熟,跟著桑婭進來時,光顧著說話,也沒留意怎麼走,我跌跌撞撞繞了好幾個來回才找到北,正準備離開,旁邊一扇沒有合上的包廂門內,傳出一聲豪哥,我錯愕了一秒,停下循著瞧了過去。

張世豪破天荒穿了一件白色西裝,尺寸很合身,一點不多,一點不少,襯得他清瘦貴氣,這樣的淺色削弱了幾分暴戾,多出幾分儒雅,冷冽中隱隱透著些許溫和。

他全神貫注翻閱著手上的東西,馬仔彎腰和他彙報什麼,隱約聽到河北省公安廳這樣的字眼。

祖宗的書房有一份加密檔案,我曾無意撿起瞥了一眼,記載著張世豪的底細,他曾用名張秉南,可個人履曆卻是一片空白。

這樣的空白意味著,他犯過大案,而且落入了警方的視線和通緝,說白了,就是逃犯。

他兩手合住材料,摸出打火機,燃燒的一絲火焰,對準了紙張的邊角,火一寸寸吞噬掉,等快要焚燒到他手,他才丟到腳下,輕飄飄的一團灰燼,降落,熄滅,屍骨焦黑。

他拿紙巾擦拭著,“他調查了嗎。”

馬仔說沈良洲對這事很感興趣,找省公安廳備了一份。

張世豪一點不驚訝,仿佛算準了,他抬手往沸騰的茶壺內注入一碗生泉水,“讓他隨意,你們別妄動。”

馬仔擔憂問,“不會露餡嗎?他在刑偵科待過,後來他老子把他調進了檢察院當一把手,他辦案摸底的手腕很高明。”

張世豪並沒理會,他胸有成竹的樣子,把玩瓷杯上的蘭花花紋,馬仔也不敢打擾,低著頭從包廂退出,我怕被他撞見,急忙轉身走,他將杯子舉高,迎著光,清清淡淡的嗓音,“程小姐,偷聽了情報就想跑嗎。”

我一下子停住。

馬仔也是一愣,他請示張世豪怎麼辦,後者無動於衷,馬仔頭垂得更低,一溜煙消失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被抓包了索性坦然麵對,“張老板後腦勺長眼睛了?”

他發現瓷杯有一道淺淺的裂紋,正好橫劈在蘭花上,白璧微瑕,他那點喜愛也隨之蕩然無存,他放在茶盤裏,“程小姐是不是在心裏罵我。”

他笑著望過來,“罵我人模狗樣,衣冠禽獸。”

我擰眉,擰得緊而深,猜得還真準。

他隔空指了指我心口,“我在你那裏放了屬於我的東西。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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