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樹不置一詞。
宋菀把下巴靠在自己手臂上,頂上燈光折了折,鼠灰色的陰影攀上她的臉,落在眼下,睫毛下。“……可能我開始老了,這些天總能瞧見舊事舊物的影子。”
往來食客,推杯換盞,服務員高聲吆喝……像是塵世潮水,他們被裹挾其中,又被隔絕在外。
吃完飯往回走,腳步聲一前一後。葉嘉樹點燃一支煙,深而重地吐息,像是吐出心底深處淤積的該說與不該說的話。
走到樓下,宋菀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葉嘉樹,“白吃白喝了你這麼多天,我過意不去,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跟我說。”
“沒有。”
“我這人不習慣欠人人情。”
“那是你自己的習慣,自己克服。”
宋菀被逗笑,“……總有什麼你辦不到的事吧?”
“我辦不到的,你辦得到?”葉嘉樹目光銳利。
宋菀沉默,自嘲一笑,不再開口,轉過身去拉開鐵門。葉嘉樹地上前一步,鉗住了那鐵門的邊沿,手臂圈住的狹小範圍,將宋菀禁錮其間。
宋菀呼吸一滯,這才發覺他竟然這樣的高,高得足以施加讓她感覺到危險的壓迫感。頸後汗毛受寒一般豎起,是他落下的呼吸輕輕拂過。
她勉強地笑一笑,“……怎麼?”
“沒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你好好活著。”
宋菀眨了眨眼,像是夜色變成了有重量的實體落在她的眼睫上,凝成了沉重的霧氣。
過於漫長的一個瞬間終於過去,葉嘉樹退後一步,“明早八點,我在樓下等你。”
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了。他走著她曾經走過的路,走過所有即將下落不明的心事。以這夜為點,此前是尚未水落石出便要消散的心猿意馬,此後是自此殊途的平生不見——南城這樣的大,以各種維度劃分成涇渭分明的世界,他相信若非刻意,兩個人絕沒有偶遇的那一天。
他拯救不了別人的命運。他連自己的命運都左右不了。
次日清晨,宋菀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等在樓下。葉嘉樹開著一輛半舊不舊的豐田,是找朋友借的。
他六點便起來了,車停在街口的路邊,他拿著濕布將車裏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宋菀化了妝,葉嘉樹慣常見過的那種濃妝。
一路沒有交談,車開到了一處高檔的公寓小區。葉嘉樹停了車,看著宋菀下車走進小區。不過十分鍾,她的身影複又出現,衝著他笑了笑,甩了甩手裏的鑰匙串。
“走吧。”她重回到車裏,跟葉嘉樹說了一個地名。
車彙入逐漸擁堵的車流,日光一寸一寸變熱變亮,白花花地落在手臂上。葉嘉樹很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兩人相處的最後一段了,可他仍然沉默,仍然覺得言語都是多餘,都是徒勞。
半小時後,到達目的地。
宋菀說:“進地下停車場吧,我朋友借給我的車停在那兒。”
車拐入地下,頭頂日光一寸一寸收斂。
葉嘉樹找了一個空位把車停下,宋菀下了車,順著頂上懸掛的牌子往後找。
“多少號,我幫你找。”
“C63。”
葉嘉樹望了望,走進鄰近的通道,挨個挨個往後找,60,61……
葉嘉樹停下腳步,“這兒。”
宋菀急忙轉身朝他走過來。
葉嘉樹打量著落了灰的車,“這車還不錯。”
宋菀笑了笑,傅小瑩這人辦事還是厚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