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
宋菀望著穿衣鏡裏自己裸/露的半邊身體,輕聲說:“……過來接我,唐總要見我。”
這是唐蹇謙對她時間最長的一次冷落,在這樣長時間的無所事事裏,她生出一絲幻想,她以為唐蹇謙終於有對她失去興趣的一天。
車來時,宋菀妝已經畫好了,很濃的妝,像個麵具一樣扣在她臉上。
葉嘉樹給她開門的時候,覺察到她在微微顫抖,身上剛噴的香水酒精味還沒散,很濃的衝入鼻腔。
他輕聲問:“宋小姐?”
那微熱的呼吸拂著額前發絲,宋菀打了一個冷戰,回過神來,一矮身鑽進車裏,靠著車門,蜷作一團。
汽車像一縷幽魂,悄無聲息地穿梭在深夜空蕩無人的街道上,葉嘉樹心裏有一種奇異的直覺,總覺得今晚的宋菀十分異常,“桐原路”這三個字,同樣透著一些耐人尋味的深意。
葉嘉樹把車停在桐原路99號,後座沒有聲音,他等了等,轉過頭去提醒,“宋小姐,到了。”
那蜷在陰影裏的影子動了動,葉嘉樹下了車,過去替她打開車門。
路燈照著宋菀那一臉看不清楚真麵目的濃妝,下車的瞬間,她手指突然緊緊抓住了葉嘉樹的手腕,求救似地朝他望去一眼,假麵裂了一條縫,她眼底是無止盡的恐懼。
葉嘉樹心裏一驚。
“宋……”
然而隻是一霎,宋菀就鬆開了手,邁開腳步,“……回去吧,今天不用等我了。”
她踩著高跟鞋,步子邁得筆直,宛如被人扯光了一身彩羽,仍要昂首挺胸的孔雀。
人越往前走,夜色越濃,直至她的背影徹底被黑暗吞噬。
·
一縷強光照進車裏,葉嘉樹腿彈了一下,驟然醒來。迎麵開來的車開了遠光燈,刺得人睜不開眼。車開走以後,葉嘉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淩晨五點。
天快亮了。
他下了車,活動了一下身體,從口袋裏抖出煙點燃,向著路盡頭的99號看去。那是幢三層的別墅小樓,二樓的一扇窗戶還亮著燈。
天光一寸一寸亮起,那燈一直亮著,卻黯淡得逐漸看不見了。
沒過多久,葉嘉樹看見唐蹇謙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從裏麵出來,上了停在門口的一輛車離開了。
葉嘉樹從地上站起來,動了動蹲得太久已經沒有直覺的雙腿,盯著99號的大門。
大約半小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裏麵走了出來,腳步踉蹌,每一腳都像踩在薄冰上。
葉嘉樹按捺下衝上去把人扶住的衝動,一直跟著宋菀走到路口,才三步並作兩步跟上去,捉住宋菀的手臂,輕輕一拽。
宋菀身體晃了一下,別過頭來,瞧見是誰以後,那張妝已經花得差不多,表情卻已然無懈可擊的臉上,隱隱顯出一絲難以壓製的痛苦。
她張了張口,葉嘉樹很費力才分辨出她說的是兩個字“藥店”。
樹影遮掩下的車裏,宋菀顫抖的手掰開了包裝,把藥送進嘴裏,接過葉嘉樹送來的礦泉水瓶子,和著水把藥吞下,她喝得著急,那神情仿佛要把什麼生吞活剝一樣。
葉嘉樹不是毫無常識,宋菀手裏拿的藥包裝他認識,一般是用來事後緊急避孕的。
宋菀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把瓶子扔到一邊,啞聲說:“找個地方,我想洗個澡……”
“芙蓉路?”
宋菀搖頭。
葉嘉樹斟酌片刻:“……這兒離我家更近,你要不介意……”
“走吧。”
後視鏡裏,宋菀從包裏抽出濕紙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那糊掉的口紅和粉底液。她眼裏灰敗蔓生,像已讓病蟲蛀空的樹,在等待決定生死的一把天火。
葉嘉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宋菀。
他突然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天陪老劉喝酒,老劉醉後的幾句諢話:“聽說唐蹇謙這人……幹那事兒,花活兒特多,有點變態……”
心髒不可抑製地抽痛了一下,仿佛它不在它應當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