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活著?”
片刻後輕聲長歎:
“又要重來,我不累嗎?”
……
宗越這些時日在仙界過得很順心,在她接二連三隨便找借口將夕顏閣裏的女人發落出府而景燁什麼話也沒說後,瑤海雲居但凡性別為女的侍妾仙侍,見她無不畢恭畢敬,就差俯身行叩拜大禮。就連府裏女眷養的仙鶴,見她也肅然行鶴禮。
“……”目睹自己的女人先爭前恐後跟宗越行完禮才到自己的景燁:“你適可而止。”
他找宗越回來是解決麻煩,不是製造麻煩。
宗越悠然地端起茶盞,淺笑問道:“殿下可有看不順眼之人?”
景燁微笑沒回答。
宗越伸出纖纖細指,在他身後跟隨的仙官們中點來點去,隨後,貌似隨意地指著一仙官道:“不管殿下看順不順眼,我看他總是不順眼的,不如殿下把他趕出邸吧。”
景燁正想說別胡鬧,待回頭看清宗越指得是誰後,倏然沉默。
宗越伸出兩條滑溜溜的手,想毒蛇一樣摟住他的脖子,柔弱無依,在他耳邊嗬氣:“殿下就順我一回,好不好?”
景燁悶聲不語,半晌,仰頭將放在身前茶盞裏的茶一飲而盡,扔下碧玉茶盞,平靜道:“好。”
宗越語氣曖昧道:“今夜殿下來我房中,我想獎賞殿下。”
跟在景燁身後的仙官們傻眼。
“殿下,怎麼因為她區區的一句話就趕走昌河?”
“昌河是我們的夥伴,也是昶雅仙尊派在殿下身後的,跟著殿下後近百年。而她,什麼也不是。”
景燁目露猶豫。
宗越:“殿下……”
景燁低頭瞥她一眼,這才像下定決心,一錘定音道:“我意已決。”
夜半,瑤海雲居側殿,宗越和景燁對視默默無聲。最後,還是景燁率先打破沉默。
“你為何要趕走昌河?”
宗越輕咦了聲,故作不解道:“殿下找我來不就為此,我還以為我和殿下早已達成共識。”
景燁沉聲道:“我是問,為何偏偏是昌河?”
宗越在黑暗中隱隱流淌金光的茶色雙眸靜靜凝視他,片刻後笑道:“因為很明顯。”
“嗯?”
“殿下去太川時沒帶他,在府中時,看那位叫昌河仙官的目光雖晦澀,但也暗藏戒備。我不禁猜測,殿下不喜他,卻不得不容他。”
“沒錯。”景燁承認,起身背手而立道,“他父親泉亥星君是我伯父手下的功臣,為我伯父而死。伯父把他安排在我身邊,本是想給他一個錦繡前程,沒想到他卻暗地裏投靠了我姑父。”
功臣之後,沒那麼容易趕走。更別提,昌河向來謹小慎微。若不是景燁天生多心,也不會發現昌河和弘毅仙君暗地裏勾結。
“我那時才十二,在凡間都算黃口小兒,更別提在仙界。昌河隻知道防著我伯父,忘防備我,他和我姑父的密謀,被我聽個完完全全。”
宗越若有所思:“殿下沒告訴昶雅仙尊?”
景燁搖搖頭:“告訴了,不過伯父說,算了。如果追查此事,姑父必受牽連。隻要他在,姑父和昌河掀不起浪來。”
“那現在,殿下怎麼想?”宗越追問。
有那麼一瞬,景燁覺得眼前的女子已察覺自己伯父不在的事實,但很快就暗笑自己多心。這件事,除了受伯父托夢的自己,不應該有任何人知曉。
景燁道:“我那時不忿伯父所做的決定,如今卻漸漸明白。弘毅仙君他畢竟我姑父,是姑姑的愛人。”
沒了他,景燁的姑姑華綽帝姬估摸活不下去。
她太愛那個男人,愛到仿佛那個男人是她的生命。
而景燁也和他伯父一樣,極其愛自己的這個姑姑/妹妹。
為了她,甘願留弘毅仙君一命。
“我才是我們玄鳳一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隻要等我徹底掌管仙界,姑父他應該就會放棄他不實際的幻想。”
宗越想問他這話他自己信嗎?但想想,人活著本就是為欺騙別人或欺騙自己,何必拆穿。
宗越歎息道:“原來其中還有這般淵源,可是,不得不一直留著背叛自己的人在身邊,殿下難道不會惶恐?想到殿下為此勞心勞力,宋林不禁憂心忡忡。”
景燁驚訝於她忽然轉變、柔和的態度,朝她訝異地望去一眼,就聽她說:“不過隻要殿下願滿足宋林的心願,宋林也自願做殿下手中的刀。”
景燁望向她的目光變得沉沉:“我還不滿足你的心願?我的姬妾仙侍任由你處置。如今你在她們心中的威望,已遠勝於我。”
宗越拂了拂裙角,粲然一笑:“如果是今日之前的殿下,還能稱作不清楚;但今日之後,殿下若還是不願承認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提升自己的威名,更合理地做殿下手中的刀,我隻能當殿下揣著明白當糊塗。
“那些姬妾仙侍,對殿下來說可有可無,就算我驅逐處置她們,又怎麼算滿足我的心願?”
景燁很認真地聽完她說的話,問道:“那你想怎樣?”
宗越沉吟了下,道:“我聽聞仙界玄鳳一族,有一修煉聖地,名為玄月鏡,鏡中一年,不過是仙界一日。殿下既為殿下,日理萬機,想來也不是每日都能入鏡中修煉,不如借我半月。”
景燁道:“我不知是誰告訴你此事,但那玄月鏡,也不是日日可開啟,一年頂多開啟一月。我如今修為尚淺,也需入境修煉。”
“那就借我十日。”宗越爽快道。
景燁估算下,十日也就是十年,就算宗越入鏡十年,也翻不出花來。但他沒理由貿然答應宗越。
他皺眉,“你怕是不知,這玄月鏡乃我玄鳳一族聖物,向來由我族掌控。他族入境,怕是不知道會在其身上發生甚。”
“不過是歲月流逝的速度更甚,鏡中一日等於鏡外壽元數日。”宗越笑吟吟接話道,“殿下放心,我是知道的。”
景燁抿唇不語。
事實確實如宗越所說,玄月鏡中,時間流逝極緩,在鏡中度過一年,鏡外也不過剛過一日。但時間流逝的緩慢是要付出代價。
以他們玄鳳一族為例,他們在鏡中度過時光扣除的壽元等於原本時光的兩倍,也就是滿打滿算一年在鏡中修煉滿三十日,等於鏡外修煉三十年,扣除的卻是六十年的壽命。外人扣除的壽命隻會更多。故雖有神鏡,他們玄鳳一族也不是人人都會入鏡。
但這些都是玄鳳一族機密,宗越如何得知。
“你從何得知此事?”
“弘毅仙君告訴我的。”宗越毫不猶豫把鍋推到弘毅仙君身上,事實上這是她前世從林澤處得知的訊息,“他說我像他親妹,我問,他就什麼都告訴我。”
至於弘毅仙君如何得知此事,那隻能是華綽帝姬告知。
景燁聞言,如鯁在喉,隻能告誡自己那是將自己養育長大的親姑姑。
“這是你對我的第一個請求,我自然會答應你。”事實上,他一年也不會真入鏡修煉滿三十日,自然能餘下日子由宗越修煉。
之所以不會修煉滿三十日,一來是歲月流淌的懲罰,在鏡中修煉的歲月越長,等於自身存活的時光越短;二是短期內三十年、六十年、九十年乃至三百年的修煉時長對他來說並無益處。
修行都是越往上越難,多少修士卡在真仙升金仙這個階段高達千年,而景燁生來就有金仙境,已是站在所有人的修煉終點。對他而言,領悟比修煉更重要。領悟後的閉關才是最有效閉關。
如果隻是在鏡中苦苦修煉,千年百年,未必比得上鏡外一年。
但對於宗越卻不一樣。宗越前世已走過從煉氣到成神的道路,修煉途中的種種領悟早已銘記在心。於她而言,鏡中十年,足以她從如今的地仙境,一躍成為整個大千界頂端的高手。
哪怕付出百年乃至五百年的壽元,又如何?
景燁顯然不知這點,在宗越謝過之後,惺惺作態道:“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鏡中十日,對你的修行,未必提升多少。”
“夠了。”宗越笑道,凝著景燁的目光尤為柔和,“昌河仙官不過是我給殿下的甜頭,我想比起昌河仙官和弘毅仙君,殿下有更多除之而後快的人物。我都會幫殿下一一達成。”
景燁心髒狂跳,卻猶鎮定自若道:“你太多心。”
“是嗎?”宗越故意道,“我還以為,永淵仙君也是殿下的心頭之患。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滄瀾域的那些人,卻隻知域主不知仙尊。連永淵仙君的女兒,也敢到瑤海雲居撒野。”
景燁深吸口氣:“凝天她是自幼與我定下婚約的妻子,瑤海雲居本就是她未來的住所,何來‘撒野’二字?”
“原來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從今往後,我不會對滄瀾域動其他任何念頭。”宗越道。
景燁就像一口氣卡在喉嚨,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宗越也不點破他,淡笑道:“今日時日已晚,我回內殿休息。還是勞煩殿下在我這外殿枯坐幾時辰。畢竟這天底下應該沒有不能讓君主留宿的寵妃。至於我所需的玄月鏡,也勞煩明日殿下一早送來。畢竟,我也是要為自己積累籌碼的。”
景燁抬頭與她對視一眼。他二人心知肚明,他二人如今扮演的就是昏君與寵妃的戲碼。等昏君想除的障礙全數除盡,也就到他幡然醒悟斬殺寵妃重振威名的時候。
在目的達成前,他會對宗越“言聽計從”;在目的達成後,他會竭盡所能地“除去”宗越。
能不能在那一刻來臨前活下去,就看宗越自己的本事。
第二日,玄月鏡就送入宗越房中。
十日後,宗越出關,執著玄月鏡貌似無意地對夕顏閣那群女人炫耀說:“殿下也真是,聽聞這可是殿下一族的傳族之寶,竟這麼輕易地送於我。”
遠在滄瀾域的扈凝天聞言茫然委屈,她是景燁的未婚妻,是景燁未來的正妃,為何景燁卻將那般貴重的法寶贈予宗越。宗越當日對她的伏低做小又算什麼。
而近處崇陽域的華綽帝姬也憂心悄悄,對弘毅仙君抱怨道:“都說色令智昏,燁兒這是被那個仙侍出身的女人迷了心智嗎?”
這些宗越都不在乎,因為她——
金仙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