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景燁笑容凝住,冷冷看了弘毅仙君一會兒。片刻後,他笑了笑,無所謂道:“就按姑父說的辦吧。”
弘毅仙君眸光微斂,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便宜侄子,早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的小屁孩,他有心思,有計謀,有地位,油鹽不進。既不怕和自己撕破臉,也不吃自己以退為進這一套。
天逐漸黑了。
“我看夜深了就不安全,不如我們先打道回府,明日再來。”景燁提議說。
弘毅仙君自然沒有拒絕。
回府的途中,景燁忽然停住腳步,對身後的眾人吩咐道:“你們先進去,我去集市逛逛。”
眾人邁著整齊的步伐,回到太川行府裏,弘毅仙君自然也沒有不同。不過進府的那刹那,他若有所感地回過頭,就見景燁凝著來時的路,雙手背負,姿態悠閑。
弘毅仙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什麼都沒看到。
宗越依著牆角站著,靜候半晌都沒見那位殿下離開,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你是打算在那生根發芽嗎?”
直到調侃的聲音響起,宗越猜確定這位景燁殿下確實是將自己看清。
宗越緩步走了過去,低頭行禮:“見過殿下。”
景燁的目光越過她,望向遠方的天,沒什麼表情地問:“你躲在那幹什麼?”
宗越頷首,語調輕柔:“我晚歸回府,遠遠看見殿下和仙君一行人,怕驚擾到殿下,就於簷下躲避。”
景燁冷哼一聲說道:“太川行府為避監擾,特意在行府周圍布下隱藏幹擾探視的法陣,非佩太川行府玉牌者不得入內。你才來一日,倒利用得順手。”
他們這行人出入都有專人迎送,根本不需玉牌,按理說,發現不了躲在牆簷下宗越。
宗越頭低得幾乎跟脖頸齊平:“月姬惶恐。”
景燁被她這副模樣氣得牙癢,磨了磨後槽牙,生硬地說:“別裝了,我問過管事,你根本不叫月姬。”
宗越抬頭,眸露疑惑:“殿下這是何意,月姬不解。”
景燁哼哼兩聲,揚了揚眉,甩袖而去。
眼見他離開,宗越臉上怯懦的神色逐漸收斂。
“主人。”青鳳又有話想說。
“回頭再說吧。”宗越冷冷打斷它。
回到寢居時,白璿仍焦灼不安地坐在窗前。見到宗越,她眸光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
宗越懶得理她,打坐床上閉眸修煉,許久,才聽見她怯怯的聲音響起:
“你真有辦法?”
宗越睜開眼,氣定神閑地說:“你若不信我,就不會如此糾結。”
“你離開後,我左思右想……”白璿的聲音低的就像是從門外的草叢裏傳來,“這世上沒有答應不了的請求,隻有付不出的代價。你想我做什麼,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我都能給你。但同樣的,我希望,我想要的,你也能給我。”
宗越平靜地看向她:“可以。”
“那好。”白璿深吸一口氣,望向宗越,鼓起勇氣問道:“你想要什麼,我的靈魂?”
宗越沉吟,片刻後道:“我想要你的第一個孩子。”
“我的第一個……孩子?”白璿抬起頭,似乎不敢相信宗越提出的要求會是這種。
宗越反而愈發篤定似地輕笑,“沒錯,我要你第一個孩子。”
“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怎麼能把他給你……”低聲呢喃片刻後,不知想到什麼,她猛地抬頭,“我答應你。”
“我已經答應你的要求,甚至發下山海誓,你總該告訴我的計劃。”見管事沒注意這邊,白璿壓低聲音對宗越耳語道。
宗越道:“不急。”
“你當然不急,可每當我看到她,內心的仇恨仿佛火焰般將我吞噬。”白璿道。她的目光緊緊盯著正前方被他人眾星拱月般圍住的桃枝。
桃枝若有所察,朝她們所在的方向看來,隨後,飛快地掠過收回目光,垂下眼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
“白璿,你總盯著桃枝幹甚?”
總管白璿的姑姑注意到她仇恨的目光,警告似地敲了敲她的腦袋,出聲提醒。
白璿一怔,回過神就見姑姑朝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知道姑姑是在暗示自己謹慎,但她還是不甘心。她咬了咬唇,故意提高聲音說道:“我隻不過是在歆羨桃枝姑姑。桃枝姑姑先是得到弘毅仙君的青睞,現又被景燁殿下收作侍女。明明是和我差不多的年齡境界,地位卻高我不止一籌。我真想問桃枝姑姑,究竟是如何才能入這些大人的眼,讓我也學習一二。”
桃枝尷尬地瞥過眼,宗越也無奈收眼。
總管白璿的姑姑看不下去,嗬斥出聲:“白璿!”
白璿卻兀自倔強緊盯著桃枝不放。
其他仙侍既不起哄,也不出聲阻止,看熱鬧似的圍站在四周。
桃枝無奈,開口說道:“我能有什麼辦法,隻不過是運氣好,恰巧得弘毅仙君和殿下看重罷了。”
“運氣好?真的隻是這樣嗎?”
桃枝頓時麵色變得難看,勉強笑了下,“不然還能是怎樣?”她的目光越過白璿看向站在一旁的宗越,怯弱中又帶著一絲絲求助。
白璿冷冷笑了聲說:“真相究竟如何,你心知肚明。”
氣氛一時變得尷尬無比,最後還是馮管事的出現,才將興寧坊主廳前這場莫名的僵持打破。
等各自領完差事出廳,白璿主動找上宗越,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很衝動?”
宗越靜靜看她一眼。
白璿咬唇:“我隻不過是氣不過。”
她再氣不過也跟宗越無關。宗越沒什麼聽下去的興致,囑咐道:“我先去將我的差事做完。你也一樣。中午我們再彙合。”
沒等她走遠,白璿就先開口道:“我和她是同期進太川行府的。原本被安排去青桐台的是我,是她仗著自己那雙和弘毅仙君親妹相似的眼,搶了我的差事。
“就算如今她是弘毅仙君身邊的姑姑,景燁殿下堂前的仙侍,我也從未看得起她過。”
宗越回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先辦完差事再說。”
也許是宗越是新人的緣故,管事為她安排的差事十分輕鬆,巳時剛過不久,她就已收拾好準備打道回府。
還沒等她靠近她們這些仙侍的寢居,身後就傳來輕柔柔的聲音。
“宋林。”
見她回頭,那人說:“我有話想和你說。”
宗越信步走了過去,行禮道:“見過姑姑。”
桃枝勉強苦笑了下道:“我算哪門子的姑姑。不管是我,你,還是白璿,我們都清楚,我現在的身份地位,是從你那搶來的。”
她微微抬眼,像是想觀察宗越反應,見宗越不言不語,立即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選擇幫白璿而不是親自實踐,但我想,你和白璿也才剛相識不久,兩人之間,應該沒什麼割舍不下的情誼。”
宗越道:“姑姑,你究竟想說什麼?”
她猶豫了下,對宗越說:“你跟我過來。”待走到僻靜處時,她猛地朝宗越跪下:“我想求您幫我。”
宗越有些意外,卻不是太驚訝。
桃枝俯身大拜道:“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是從您那竊來的,我想求您繼續指點我走下去。”
宗越淡淡道:“還能怎麼走下去?”
桃枝抬起眼,嬌弱的小臉襯得漆黑的雙眸尤為堅定。她輕描淡寫道:“實不相瞞,我來太川行府七十年,七十年裏,縱使我再兢兢業業,哪怕中途得弘毅仙君看重,那些府中仙官也從未正眼看我。
“可今日晨會散後,我不過路過演仙台,那些向來恃才放曠仙官卻主動出殿恭賀我,向我問好。就連我之前我刻意接近的青年仙官,也放低姿態,隱隱透露出想答應之前我提出的往來的請求。
“我深知,除了殿下貼身侍婢這一身份,今日的我和前日的我沒什麼不同。可偏偏就僅是這貼身侍婢的身份,往日我高不可攀的人和物,如今皆觸手可得。我不敢想,若是我爬到更高處,他們還會怎麼待我。”
“你的意思是?”宗越問。
她望向宗越,語氣誠懇:“我想求您幫我,我不想僅是個仙侍身份了。您一定有辦法是不是?如果您願幫我,我今後所得到的一切,您都可以拿走一半。若還是不成,八分也可以,隻要留給我足夠修煉的資源就行。”
她甚至恭恭敬敬地給宗越磕了個響頭。
宗越垂眸看她,半晌,“我拒絕。”
“為什麼?”她不可置信地抬頭。
“就算沒有我的幫助,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宗越道,“沒必要和我交易。”
“可這太難。景燁殿下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不能出錯。”桃枝急道。
宗越微微地朝她看,語氣平靜道:“可越是輕鬆,付出的代價反而會越高。你沒必要如此。”
桃枝怔住。
白璿好不容易忙完差事,才抓住午時的尾巴,和宗越會麵。
“你收拾下,和我出去。”宗越簡短地吩咐道。
“出去?為什麼出去?”白璿不懂,但還是乖乖聽話,按宗越的吩咐,跟在宗越身後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