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沒有死,她是後悔了手下留情,還是一切皆是她一早便計算好的……
“楚國……”他的嗓子出聲時啞不成聲,低低沉沉,字句艱澀:“如今,怎麼樣了?”
勳翟在經過這麼久的心理鬥爭與折磨中,已不如一開始那般難以接受了,可他怕君上會受打擊與刺激,便含糊道:“君上,你眼下還是先養好傷,有些事情等你的傷徹底好了再說——”
“說。”淡淡一字,不容置疑。
勳翟現在有些後悔趕走龐稽自己留下來了,他撓了撓腦門,長吐口氣,眼睛再度紅了一圈,心口如重錘敲擊:“外麵傳言你已經在那一場秦楚大戰之中英勇護國戰死,楚國已經歸降於秦國,各國都在拆王城……”
楚滄月聞言緘默了很久,呼吸一度沉重。
勳翟在旁就跟定了身一樣,不敢動彈也不敢吭聲吵到君上消化這些無疑是晴天霹靂的消息。
“她呢?”
兩字似用盡了全身力氣,他削瘦卻強硬挺拔身姿晃了晃。
勳翟一驚,喉間一陣抽噎,忙扶住了他。
國破山河在,這茬事擱哪位君王身上估計都得難受好久,好在目前這命保住了,名聲也保住了,為國戰死這虛名雖然當生不好聽,但到底在史記那兒能夠落下濃重敬佩的一筆。
也不知道那陳白起對君上演的這一出是殘忍還是仁慈。
見君上偏過臉盯著他,那眼中巍巍篁篁,似竹過清風而靜謐幽涼,他忙答道:“失、失蹤了……就在趙國四城皆破之日,趙王以兵符與國璽奉降秦太傅的那一日,她卻忽然間消失了,國中與大軍都散遍四野尋了足足一個多月都不見她蹤跡,那秦右相因此大病一場,險些是被抬著班師回了鹹陽。”
楚滄月倏地睜大眼眸,胸口一急,氣岔在喉間,卻是一串的急咳。
他壓趴在床榻邊,勳翟輕拍其背,恨不得以身代之,急得轉圈:“莫、莫急啊,君上你的傷口會崩裂的……唉呀,都怪我這張嘴。”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氣喘著,一字一句:“你說什麼?”
“她不見了?”
在她替秦國完成了統一大業,在她殫精竭慮這麼多年之後,她怎麼會突然之間就消失了?
他一下想到了當年在楚國,她也是在為他舍生忘死謀取下楚王之後,遭人殘害致死,而他當時卻一無所知,他在醉生夢死,而她卻屍骨冰冷。
他每每一想至此,便悔恨交加,他掀開被褥準備起身下床,卻被驚慌的勳翟攔下:“君上,你冷靜點,你的傷還沒有好,你就算要去找她也要等傷好了再說啊,再說陳白起她那麼厲害,連趙國、楚國都給她一力打下來了,誰還敢動她啊。”
楚滄月冷著一張比雪更白涼的臉,置若罔聞,卻執意要起身。
這是勳翟忽然腦子靈活起來,他說:“這天下她都打下來,她可能一時之間失了奮鬥的目標,選擇出走去散散心,但秦國發詔將在五月底稱帝即位大典,到時候她得信絕對會去參加大典的!君上你也知道她有多看重秦王,到時候我們直接就趕去鹹陽,這不比君上你一頭茫然地四處尋找來得好?”
楚滄月一怔,靜默了片刻,慢慢撫胸坐回了榻上。
這一折騰下來,他胸前的白帛已暈染出紅色,氣息虛弱,闔目仰首。
這是龐稽跟單虎也過來了,一個端水一個捧藥,激動地入門,卻發現氣氛不太對勁,再一看君上的傷口竟然裂開,當即如臨大敵般緊張上前……
再之後的日子裏,楚滄月每日潛心養傷,看著大草原上的日出日落,本來該是與往日相同日月,但此時卻有異於往常的美,白日惠風和暖,穿行過草原遠處薄霧裏的高峰長嶺,夜晚星羅棋布,明淨的天空幽謐而深邃。
他在這處過著幽靜而平淡,這是他從來體驗過的另一種生活。
沒有紛亂的戰爭,沒有繁雜的諜報,沒有陰謀計策,沒有一睜眼便壓於眼前的緊迫感……
過往的生活,他沒有覺得好與不好,如同如今的生活,也沒有好與不好。
他隻是不適應,總覺得心底空落落的,好像缺了好大一塊洞卻找不到東西來填補。
近日來他睡眠清淺,人不累,卻心累,思憂過多導致睡夢之中,時常半眠半醒較多。
這日,他睡著之後,卻聽到有一道古鍾一般震耳發聵的聲音在問他:“楚滄月,若允你餘生所求唯一樣可達成所願,你所願為何?”
楚滄月是知道自己還在睡夢之中,但就是怎麼都醒不過來,並且神智也跟被人勾著一樣,無法不隨著這道透徹腦海的問話而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