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的深沉,夢中又看到許多前世的事,隻是此番聽不到聲音,眼前也如隔著一層薄霧,隻遠遠看著,就像是在看戲台子上的角兒聲情並茂的演一出悲喜情仇,最後終究是霧氣漸濃,直到什麼都瞧不見。
身子輕飄飄浮著,沒有痛感,沒有知覺,四肢百骸流淌著溫暖,舒服的神智都漸漸模糊起來。
突然,她感覺到有沁涼之感從額上傳來,手上又被幹燥溫暖的手掌用力握著,影影綽綽之間,似有人在耳邊對她說話。
她的神智漸漸清明,身體上的痛楚也在回溯,她開始思考著:我是誰?我在哪兒?
隨即,她想起她是沈雲氏,自己剛剛生下一個男孩,她的丈夫還告訴她,以後再也沒有什麼平妻來分她的男人,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雲想容開始掙紮,開始意識到現在自己還在睡,隻是無論如何想要醒來,眼皮上都似被人塗了膠,如何用力都張不開,想要開口說話,嘴唇也不聽她的使喚,聽覺和觸覺卻越發放大起來,身下創傷之處火辣辣的疼,心口也悶痛,心髒更是被人大把抓住用力絞碎似的。
而她耳畔,那個從來都雲淡風輕的人,正用淒慘的語氣沙啞著嗓子乞求她:
“六兒,以後咱們再也不生了,我對不住你,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起先你說不要圓房的,是我用各種手段引誘你,拿捏你心軟,……東哥兒一直哭,今兒洗三的飯誰都沒吃好……你最知道疼我了,母親已經罵了我好幾次,你快醒來,替我辯辯……”
是沈四!沈四在帶著哭腔跟她說話!
雲想容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個激靈,眼前煙霧全部消散,身體也聽了她的使喚,倏然張開了眼,正看到左手邊男人趴在床上烏黑的頭頂。而她的手臂,感覺到濕意。
“沈四。”雲想容輕快的叫他,可話出口,她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實質上微不可聞。
可沈奕昀還是聽見了,猛然抬頭。
雲想容是第一次看到沈奕昀這般憔悴,頭發淩亂,胡子拉碴,泣淚橫流,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如今布滿血絲,目光呆滯。
她心疼的很,又忍不住笑話他:“被我娘親罵了,就值得你這麼哭。”
聲音依舊虛弱,卻比方才清楚了不少。
沈奕昀似不敢相信,輕喚了一聲:“六兒,你醒了?”
“嗯。我身上疼,心絞痛,又累又餓,讓韓媽媽來,還有,讓乳娘把東哥兒抱來。”
沈奕昀呆愣愣的抹了把臉,連連點頭,站起身向外走了兩步,又不放心似的回頭來看她。
瞧他袍子都歪在半邊,滿身的褶皺,形容邋遢,雲想容禁不住心疼。卻也沒有太多說話的力氣,隻是半睜著眼溫柔的看著他。
傍晚的臥房內已點了燈,她晶瑩的眼眸映著燭光泛著溫柔的漣漪,沈奕昀這才清醒過來,全然信了她已清醒的事實。脊背挺直大步走回床畔,半跪在她麵前。
雲想容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麼,就如她方才聽到的那些令人心中甜軟的話,誰知他隻是深深看了她片刻,隨即長籲了一口氣,神采再一次回到他眼中,仿若整個人都被點亮起來,即便形容邋遢,也依舊神采飛揚。
“我去叫韓媽媽來。東哥兒這會兒不知是不是在睡,我去看看。”大步到了門前:“玉簪、英姿,夫人醒了。去通知嶽母,還有……”
外頭立即忙亂起來,有人奔到她床邊來。
雲想容已是疲累不堪的閉上眼,又有些困了。可這一次,即便睡了她也保持著幾分警醒,提醒著自己不許睡沉,她還要看看孩子,還要跟母親說說話,最要緊的,是她的男人離不開她。
雲想容心中的甜比聽了任何甜言蜜語更甚。沈四不必說什麼,已用行動告訴了她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他們這一家子,誰也離不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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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瞧,這都是洗三時收的禮。因伯爺說不想張揚,即便滿月時候也不想大辦,是以告知的人並不多。”英姿將禮單雙手呈給雲想容。
雲想容長發披散,帶著八寶攢珠的抹額,披著件大紅色的小襖斜靠在淺藍色的緞麵引枕上,一手輕輕拍著繈褓中粉嫩的奶娃娃哄著她入睡,一麵頭也不抬的道:“你收起來就是了,單子回頭在看不遲。伯爺說不大辦,我母親可動氣了?”
“夫人猜得真準,可不是麼,您生產時失血虛弱,昏迷了三日,伯爺就挨了三日的罵,洗三不張羅,三夫人生氣,衝著伯爺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這幾日您養身子,三夫人見了麵兒雖然關切您,不表現出來,背後也沒少刺打伯爺。要我說,伯爺也真是好性兒,不論怎麼被三夫人刺打他都是低眉順目的。要是我家黑鐵蛋,一早就急了。”英姿將禮單放下,伸手探了探雲想容額頭,鬆了口氣:“幸而不發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