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給叔寶好了!”秦王李世民笑著替屬下大包大攬。“上次這黑廝襲擊我,虧了叔寶兄前來護駕。但因為我在場,叔寶兄施展不開,被這廝趁機打了三鞭,才還了兩鐧。還差一下,今日就讓叔寶討回來吧?”
“又沒打在身上。不是被他架住了麼?”尉遲敬德見敵人談笑風生,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氣哼哼地插嘴。“有種,咱們就打一個賭。如果我贏了秦將軍一招半式,你們就讓開道路,放我和我的弟兄們回汾陽。如果,我輸了,腦袋歸你。至於弟兄們,請讓他們各自返鄉!”
“好!”李世民大笑著承諾。
“擊掌為誓!”尉遲敬德趁熱打鐵。
“擊掌為誓!”李世民答應,笑嗬嗬地上前伸出手掌。羅士信一把沒拉住,隻好緊緊跟了過來。尉遲敬德非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掌,在馬上與李世民輕輕對了三下。然後,把坐騎撥開,衝著自家弟兄們喊道:“你們都看見了,今日是我跟秦將軍切磋。生死各憑本事,過後誰也不怨。陸將軍昨夜問我,咱們在幹什麼?我也回答不了他。今日咱們已經陷入了絕地,算是為定揚可汗盡過忠了。此後,無論我是死是活,大家回家過日子吧!”
說罷,不管弟兄們的哭求,撥馬前來挑戰秦叔寶。秦叔寶年齡比尉遲敬德大了足足二十多歲,心境早已不像對方那樣急躁,笑嗬嗬地看著尉遲敬德跟屬下告誡完了,拉足架勢,才緩緩上前,用長槊做了個“請”的手勢。
已經存心尋死的尉遲敬德笑了笑,舉槊向對方致意。然後策動烏騅,風馳電掣般衝了過來。秦叔寶一招將尉遲敬德的來勢卸開,反手一槊刺還,尉遲敬德閃身避過,單手揮鞭,恰恰跟秦叔寶打來的鐵鐧撞在了一起。
二人齊聲為對手喝了聲彩,跑開數步,撥馬再戰。王二毛、程名振、李世民、羅世信、程知節等人撫掌喝彩,看得目眩神搖。廝殺中的兩者俱為當世名將,一個浸淫武學多年,日臻化境,另外一個悟性驚人,外加身子骨強壯。直殺了棋逢對手,難解難分。
十幾招之後,秦叔寶因為年齡的緣故,額頭上出現了豆大的汗珠。尉遲敬德也因為先前跟不同的人打過好幾場,體力不濟,氣喘如牛。二人相互看了看,再度策馬對衝。尉遲敬德搶先刺出一槊,不幸落空。秦叔寶回槊下壓,絆住尉遲敬德的手臂,然後單手舉鐧,衝著對方後腦用力拍下。
輕輕一笑,尉遲敬德將長槊鬆開,引頸受戮。雖然一心盼望著秦叔寶贏,觀戰的眾人也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惋惜地閉上了眼睛。待大夥將眼睛睜開,隻見本來該橫屍疆場的尉遲敬德像喝醉了酒般,在馬背上搖搖晃晃,頭顱卻沒有粉碎。秦叔寶則一手舉著金鐧,另外一隻手捂著自己的胳膊,苦笑不止。
“叔寶兄!”李世民第一個衝上去,雙手拉住了秦叔寶的戰馬。秦叔寶緩緩吐出半口血,慘然一笑,“沒事,用力太大,把胳膊抻了。休息幾天就可以緩過來!”
“你這黑廝!”羅士信心疼秦叔寶,上前拉住尉遲敬德的坐騎,揮拳便打。程知節伸手架住了他,低聲喝道:“別打了,他心裏已經夠難過的了。這廝,居然準備替劉武周去死。劉武周不過是突厥人養的一條狗罷了,哪點值得你如此待他?!”
“別打擾他,讓他歇一會兒吧!”秦叔寶又吐了小半口血,笑著叮囑。李世民被嚇了一跳,趕緊將秦叔寶攙下坐騎,關切地追問,“叔寶兄,怎麼樣,需要不需要請個郎中來!”
“沒事兒,年紀大了。”秦叔寶麵如金紙,強忍住胸口的煩悶回應。不願意殺一個束手待斃之人,他將剛才那一鐧中途收回,相當於多大的力氣都打在了自己身上,難免內髒會受到衝擊。但這麼多年征戰歲月裏,他受得傷太多了,也不差這一回兩回。
過了好半晌,尉遲敬德終於像做夢般睜開眼睛。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兄弟,然後又看了看嘴角帶有血漬的秦叔寶,跳下坐騎,納頭拜倒,“秦將軍鐧下之恩,他日必將回報!”
“你,你沒真的輸給我!”秦叔寶笑了笑,露出通紅的牙齒。“男子漢大丈夫,就別婆婆媽媽的了。劉武周肯定守不住汾陽,何去何從,你也該自己拿個主意了!”
“我…….”尉遲敬德遲遲沒有起身。仗打敗了,帶兄弟們回城已經沒有可能。失去了自己這條臂膀,劉武周還支撐得下去麼?
“我來時,太子已經揮師攻城。你不在城內,估計劉武周支撐不了多久!”伸手將尉遲敬德拉起來,李世民笑著開解。“你已經替他死過了,沒必要再死第二回了。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今天,先到我營州跟秦二哥喝一杯水酒,如何?”
說罷,不待尉遲敬德回應,轉過頭,又衝著尉遲敬德麾下的殘兵喊道:“今天大夥都累了,就別多想了。先去我營中喝一杯吧, 明天是走是留,我不勉強大夥就是!”
眾騎兵先被王二毛領著跑了個半死,又被程名振堵在了這鳥不拉屎的丘陵地段,旁邊還有秦叔寶等人虎視眈眈,心中早就不存僥幸之想。此刻聽秦王不計前嫌,坦誠相邀,立刻鬆了一口氣,跳下坐騎,七嘴八舌地答應道:“謝秦王美意。我等願意跟尉遲將軍一道去營中休整!”
“程將軍,今日之戰,你當居首功。也一道去我營裏喝杯酒吧?”李世民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又轉向洺州營這邊。
程名振本能地想拒絕,看到張瑾等人熱切的目光,猶豫了一下,笑著拱手,“多謝秦王厚愛,我等莫敢不從!”
“哈哈,痛快,今日真是痛快!”李世民大笑,左手攙住秦叔寶,右手扯住尉遲敬德,棄了坐騎,大步而去。程知節望著其背影搖了搖頭,轉過身來,對著程名振歉意地說道:“殿下今年不過二十三歲,難免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但程某所見過的豪傑中,胸襟氣度,無人能出其右!”
“嗯。的確如此!”程名振笑著回應。心中卻覺得有些事情遠不像表麵這般簡單,然而,到底複雜在哪裏,他又說不清楚。
兩支幾個時辰前拚得你死我活的隊伍合二為一,緩緩走出山穀。雙方的受傷者被抬在隊伍中間,陣亡者被用薄氈子裹了,橫放在馬背上。生前他們曾是仇敵。死後,卻同歸沃土。走著,走著,不知道是哪個起的頭,將士們又低低地哼起了那首民歌,
男兒男兒可憐蟲,身首異處溝渠中,陣前白骨無人收, 妻兒夢裏尤相望。男兒男兒可憐蟲,春應軍書秋不歸,家中穀豆無人收,鷓鴣野雀繞樹飛。二八少婦麵似漆,困坐燈下縫征衣。征衣縫好無處送,疊於床頭寄想思。夜半起身縫兩行,一行孤苦一行淚……”
注1:曆史上 ,程知節的武藝遠比演義中來得高。資治通鑒中記載,當時裴行儼(裴元慶的原型)受傷,程知節抱著他,腿上被敵軍用長槊洞穿。依舊奪過長槊,反手刺死一人,潰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