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崢嶸 (四 下)
聽著淒涼的民歌,尉遲敬德終於開始清醒了。他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極其難纏的對手。以往跟**作戰,無論是對方用正兵也好,用奇兵也罷,都有章法可循,並且都多少在乎一點武將的榮譽。而今天的對手,根本就是胡亂出招,沒有任何道理,也不講究任何規則。
這樣的對手,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被自己拿下。且不說他帶領的全是數一數二的精銳,即便是一群未曾經受過訓練的流寇,隻要他不計較一時得失,打一下就跑的話,自己根本咬不住他的尾巴。
而萬一在外耽擱的時間太長了,恐怕汾陽城就會有麻煩。正猶豫著是否認栽,收兵回家的時候,背後又是一陣大亂。回頭望去,隻見剛才小說的那支騎兵又風一樣卷了回來,從背後追上,將自己派出去警戒的騎兵一個個砍倒在馬下,然後又迅速改變陣型,直撲留守營地的陸建方。“
“陸將軍!”尉遲敬德大叫,分開人群,拉過一匹坐騎,不管不顧地從山坡上往下衝。其餘騎兵也發覺事情不妙,顧不上重新整隊,就近抓住坐騎,跟在尉遲敬德身後衝下山坡,試圖營救陸建方。
混亂的隊伍,布滿石塊和土坑的山坡。人馬相撞,尖叫和慘呼聲不絕於耳。他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到,自家營盤被呼嘯而至的敵人切成的兩半。火焰騰空,濃煙滾滾,陸建方老將軍帶著幾十名留守的兄弟奮力抵抗,然後被敵人一個個砍倒,一個個用馬蹄踏成肉餅。
一刀砍斷陸建方屍體旁的大纛,王二毛衝著尉遲敬德示威般揮了揮手,策馬遠遁。這回,尉遲敬德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他了,陸建方這個人雖然囉嗦,膽小,對弟兄們卻非常實在。劉武周軍大部分新兵,包括尉遲敬德本人,當年都於他的麾下受過訓導。雖然後來因為各種原因,很多人的官銜都超出陸建方一大截,但眾人心中,依舊把他當個老哥哥來看待。
這也是昨夜陸建方說了很多瘋話,尉遲敬德卻不敢將其斬首示眾,以穩定軍心的原因。給其一個教訓,然後再放出來賠罪。大多時候,將領們都會采取這種措施。他們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意看到陸建方被傷害。更甭說親眼目睹這位老大哥死在自己麵前了。
不用號令,所有騎兵都瘋了。隻要能抓到坐騎,全部跳上了馬背,追著王二毛的背影緊緊不舍。沒弄明白自己究竟哪裏捅了馬蜂窩的王二毛嚇得頭皮發乍,一邊拚命磕打馬鐙,一邊扯開嗓子大喊道:“汾陽城沒了,劉武周死了。你們再追我,就什麼都剩不下了!”
“賊子,拿命來吧!”尉遲敬德兩眼含血,拚命磕打策動胯下戰馬。這匹棗紅馬體力遠不如他常常騎乘的烏騅駒,才追出了兩三裏,就上氣不接下氣了。幾名忠心耿耿的侍衛從背後插上,將空著馬鞍的烏騅牽到尉遲敬德身旁。尉遲敬德發出一聲輕喝,雙腿用力,從馬背上騰身而起,穩穩地落在了烏騅鞍間。棗紅馬吃不住勁兒,雙腿發軟,趔趄欲倒。坐穩身體的尉遲敬德又一伸手,從棗紅馬鞍側取下長槊,順勢用手一拍,將其推出了隊伍。
脫了力的棗紅馬長嘶,軟倒。卻讓開了後邊的路,沒有被其他馬匹踩翻。過了片刻,它掙紮著重新站穩,衝著尉遲敬德消失的方向大聲長嘶,“嗚----嗯嗯,嗚—嗯嗯-----”雙目之中,好生不舍。
“誰家的將士,如此糟蹋一個畜生!”煙塵落處,又一隊騎兵衝過。其中一人頻頻回頭,衝著此後永遠不可能再上戰場的棗紅馬歎道。
“別管一頭牲口了,救人要緊。看情形,尉遲黑子已經氣紅眼了!”另外一名黃臉將軍瞪了說話者一眼,低聲嗬斥。
說話的少年將軍縮了下脖頸,小聲嘀咕:“王二毛那廝,如果那麼容易被人抓住,還叫王二毛麼?放心好了,有程名振在,尉遲黑子隻有吃虧的份兒!”
“士信別跟叔寶頂嘴。省點力氣,救人要緊!”另外一個年青而渾厚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對方的嘀咕,“孤沒想到,程將軍居然有如此魄力,以身犯險,徹底打破了這個僵局!快些,遇到劉武周的人,當場格殺!”
尉遲敬德怎會知道自己螳螂捕蟬,身後已經墜上了一頭又凶又狠的黃雀。帶領麾下騎兵,死死咬住王二毛不放。程名振幾度派人從側麵騷擾,砍殺掉隊的劉武周軍,吸引大夥的注意力,都被尉遲敬德毫不猶豫的忽略掉了。他今天隻要王二毛給陸建方償命,其他一概不顧。
眼看著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程名振知道今天麻煩大了。他隻想困住尉遲敬德,給汾陽方向創造機會,卻沒想到尉遲敬德是頭瘋虎,落入籠子當中也這麼難對付。不忍看到好兄弟在自己麵前戰死,把心一橫,他策馬斜插,一邊繼續向尉遲敬德靠攏,一邊彎弓搭箭。
疾馳中的目標非常難以射中,先後兩箭,都從尉遲敬德背後擦身而過。程名振又搭起第三箭射過去,終於讓尉遲敬德心生警覺,抽出馬鞍下的鐵鞭,一鞭將羽箭擊落。然後,頭也不回地問道:“來者何人,想死就再靠近些!”
“你家程爺爺!”程名振見尉遲敬德武藝高強,心知射中他的機會不大。丟掉騎弓,將長槊端在了手裏,“有膽子停下來,跟我一戰。你麾下的弟兄都跑散了,列陣而戰算我欺負你!”
尉遲敬德聞聲回頭,發現自家弟兄在高速奔跑中已經成了一條長長的烏龍。萬一有敵軍從當中把隊伍切斷,劫殺,自己肯定要一敗塗地。但再向程名振身邊一看,他也冷笑了起來。對方嘴巴上說得雖然有條有理,身邊跟上來的騎兵,卻也隻有區區數十個,與自己簡直是半斤八兩。
“你真是程名振?你傻啊你!”給自己的印象前後落差太大,尉遲敬德不敢相信,一邊繼續策馬狂奔,一邊問道。
丘陵間風大,程名振聽不太清楚。策馬急追數步,努力將自己跟尉遲敬德的距離縮短了些,扯開嗓子喊道:“當然是我。今天的計策,全都出自我手。你個笨蛋,明明隻有匹夫之勇,居然也能混上將軍當!”
“自己找死,不要怪我!”尉遲敬德等的就是這句話,猛然間把馬頭一撥,衝著程名振靠了過來。計策既然全出自程名振之手,就沒必要追著前麵那個姓王的家夥不放了。把程名振斬殺,不但先前的敗局徹底挽回,陸建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程名振沒料到尉遲敬德說改變主意就立刻改變主意,見到二人的坐騎不斷靠近,馬上就要呈夾角擠在一起,趕緊舉起長槊來,奮力衝尉遲敬德擲了過去。這一下不求傷人,他旨在傷馬。殺了尉遲敬德胯下的烏騅,摔也把這個黑大個摔死。
尉遲敬德隻是輕輕晃了晃長槊,就把程名振的必殺一擊破解掉了。“納命來!”口中發出一聲斷喝,他單臂夾槊,借著坐騎的衝勢向程名振刺去。程名振揮手抽出寬刃長刀,兜底猛撈,隻聽“當啷”一聲巨響,尉遲敬德的長槊被擊開,人和戰馬都從程名振身邊掠過。再看程名振,於馬背上歪了歪,吐出一口血沫,順勢向下一名騎兵衝去。
他的刀術一半來自羅成指點,一半來自實戰總結,出手極其狠辣。戰馬交錯,已經將三名尉遲敬德的侍衛抹到了地下。那邊尉遲敬德也不示弱,長槊翻飛,刺翻了四名程名振的親兵,然後撥轉坐騎,又衝正主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