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意思!”老成持重的陸建方一改平素習慣,笑了笑,低聲反問道:“尉遲將軍,你真的以為,把山坡上那股敵軍吃掉,咱們就能一舉扭轉頹勢麼?”
這個問題尉遲敬德早就想過,雖然對大夥口口聲聲宣布,此戰乃決定勝負的關鍵。他和劉武周兩個心裏都很清楚,擊敗洺州營隻起到振奮士氣的作用,具體結局如何,恐怕還要經曆很長時間,若幹場惡鬥才能見到分曉。但當著幾個中層將領的麵,他不能自毀信心,瞪了陸建方一眼,低聲喝道:“怎麼不能?秤砣雖小,可壓千鈞。李家兩個小兒本來就不和睦,陣前失利,必然會互相推卸責任。待其不戰自亂,我帶你等一一攻之,定能將其趕回霍邑以南。怎麼了,老陸,你怕了,怕了就說一聲。明早我不用你上陣便是!”
“怕倒不曾有過。自從當年跟著主公踏過遼河浮橋後,陸某就再不認識那個怕字!”陸建方被尉遲敬德說得麵紅耳赤,梗了下脖頸,氣哼哼地回應。
“那你今天怎麼了?腦門被驢踢了!”尉遲敬德見對方突然倚老賣老,擺起當年舊勇,語鋒愈發犀利。
“當年和今天不同!”陸建方看看周圍環境,發現沒有多少弟兄在附近,歎了口氣,坦誠地說道。“尉遲將軍先別生氣,聽陸某把話說完。陸某絕非貪生怕死之人。想當年,跟著主公渡河征遼,十幾萬高句麗人,圍著我們幾百人打。陸某的腿肚子也沒哆嗦一下!”
長長吸了口氣,他繼續說道:“但那時候和今天不同。那時候,陸某心裏頭明白,自己在幹什麼。即便死在遼河東岸,也不敢讓背後的幾十萬雙眼睛看笑話。陸某當時覺得,死就死了,陛下會把陸某跟麥鐵杖、錢世雄、孟金叉三位將軍,還有前幾天陣亡的數千弟兄葬在一處。後世無論哪朝哪代,隻要中原還是中原人的中原,過往行人見到陸某的墓碑,都會挑起大拇指來,讚陸某一聲爺們!”
很少聽陸建方說起這些陳年舊事,眾人不敢打斷,帶著幾分敬意洗耳恭聽。輕輕抹掉眼角的老淚,陸建方慘然而笑,“但現在呢,尉遲將軍,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麼?陸某,諸位,包括咱們的主公,明白自己在幹什麼麼?咱們旗號是突厥人給的,封號是突厥人給的,胯下坐騎,手中兵器,嘴裏的糧食還是突厥人給的。突厥人讓在咱們咬誰,咱們就咬誰。突厥人一抖手裏的繩子,咱們就得哼哼唧唧地爬回來!”
“夠了!”尉遲敬德憤怒地打斷,“你知道自己說什麼麼?念你當年追隨主公的份上,我今天饒你一次。再亂我軍心,必軍法處置!”
“今日死在軍法之下,跟他日死在敵人刀下,恐怕沒什麼兩樣。”陸建方冷笑連聲,目光中充滿了淒涼。“陸某現在隻恨,當年為什麼沒死在遼水東岸,枉自又多活了這些年。”
“夠了!”尉遲敬德大怒,伸手便從腰間拔出橫刀。杜世貴見狀,趕緊上前用脊背將尉遲敬德擋住,推了陸建方一把,低聲喝道: “行了,行了,你少說兩句。大將軍也別跟老陸一般見識,他今晚被坐騎顛糊塗了。咱們是突厥的狗,李淵就不是了?他當年起兵,不一樣借了突厥人的勢力?”
“但李淵隨後,卻跟驃騎大將軍一道,將突厥人擋在了長城之外!”陸建方被推得連連後退,嘴上卻依舊說個不停。“尉遲將軍,你不替自己著想,也替弟兄們多想想吧!”
“把他給我捆了,嘴裏塞上馬糞,拖到寢帳中去。待滅了程賊,再交給主公處置!”尉遲敬德恨不得一刀將陸建方劈掉,礙著眾將的麵子,恨恨地命令。聽著眾人的腳步聲去遠,他轉過身來,揮刀砍下腳下的岩石。
“當啷!”一聲,橫刀深入岩石半寸,然裂為數段。尉遲敬德盯緊手中的半截刀刃怔怔**。他祖上是鮮卑貴胄,因此心裏邊沒有那麼強的胡漢之分。但陸建方剛才的一句話卻深深困擾了他,“尉遲將軍,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麼?” “尉遲將軍,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麼?” “尉遲將軍,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