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杜鵑又是滿眼含淚。自家父親跟地方上的士紳大戶們話說不到一起去,這點她早就知曉。畢竟那些人都是家傳的富貴,骨子裏帶著種令人討厭的傲氣。但巨鹿澤中的很到老弟兄,還有王二毛、張瑾等年青人,可一直將父親當自家長輩看待。從沒因為他說話粗魯而嘲笑過他,也沒因為他舉止莽撞而心生怠慢。
誰料盡管這樣,父親還是覺得老來寂寞了。無論身邊有再多的女人,也無法填補他內心深處的孤獨。所以他選擇跟郝五叔一起出家,給自己的心靈找個寄托。如果這樣,做女兒還能說些什麼呢?與其把他硬拖回家中去,然後看著他形影相吊,不如成全他的心願,讓他安安靜靜地在山裏渡過自己的晚年。
想明白了這些,杜鵑心裏縱然有一百個不舍,也不再阻攔了。跟程名振兩個在寺廟中小住了兩天,留下了一包細軟,然後黯然離去。
回家路上,想起父親說過的那句“自己罪孽自己贖”的話,杜鵑忍不住又傷心落淚。程名振從馬上伸過一隻手去,輕輕拉住了她的手,低聲勸道:“嶽父自己樂意就行,咱們也沒必要強攔著。其實回到上黨,他未必有在這裏過的舒坦。你也別太著急,我跟王君廓還算有點交情。翻過白鹿山就是河內,托他暗中照看一二,想必他不會推辭!”
“還是別麻煩王總管了。驚動了太多人,反而對阿爺和五叔不利!”杜鵑輕輕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況且王總管現在跟太子走得那麼近,你去求他,又要給自己找一堆麻煩上門!”
“王君廓倒是個磊落漢子,不至於這點小忙就指望著我有恩必報!”程名振笑了笑,低聲解釋,“況且分得了一大堆瓦崗豪傑後,太子那邊如今也兵強馬壯,犯不著再跟我這小人物生氣了!”
“他們都不如你!”杜鵑不讚同丈夫的自謙,輕輕搖頭。
“那是在你眼裏!”程名振低聲調笑,一半是為了開解妻子的心情,一半是為了陳述事實。“論謀略,魏征一個頂我倆。論武藝,不投機取巧的話,我三個綁一塊兒打不過伍天錫一個。就是韓葛生他們,如果現在再比試,我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這兩年大唐兵馬每戰皆勝,當年從洺州營分出的弟兄,也跟著屢立奇功。其中佼佼者如伍天錫、雄闊海等,名氣與官職都已經遠遠在程名振之上。即便像韓葛生這樣從前不顯山露水的人,也做了三品將軍,實際官職已經能與程名振比肩了。
但在杜鵑眼裏,自己的丈夫還是最出色的。有時看到各地傳來的捷報,忍不住偷偷地想想,如果當日丈夫不拒絕太子的拉攏,會有怎樣的前程?
想必早已不止是一個郡侯,郡公,國公都極有可能。畢竟皇帝委以重任的柴國公,當年都曾經被丈夫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那樣,自己和丈夫就會住在傳說中的長安,高牆大院,鮮衣怒馬,而不是著落在這個小小的郡城內。
可那樣的話,小九也不會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吧。以小九的英俊和倜儻,走在街上,不知會吸引多少女孩子的目光。類似的念頭剛剛閃過,鵑子就猛然清醒。就像走街串巷買解的藝人唱得那樣,會有很多有本事的人,想方設法將自家的女兒塞給小九。說不定有天早晨皇帝都會問,“富易交,貴易妻,人情乎?”。當年竇建德,不就曾經把紅線塞進來麼,虧自己還拿紅線當姐妹看。
留在上黨郡的好處就是,隻要自己不鬆口,就沒人有本事往程家塞女兒。父親出家當和居士去了,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隻剩下的小九一個。
想到這些,她握著丈夫的手就不由地又緊了緊,唯恐一鬆開就飛了般,死死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