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程名振再度點頭,心裏有幾分得意,也隱隱湧起幾分遺憾。他沒想到李建成居然如此重視他的諫言。對於裴寂,他終於能有所交代了。但自己是不是因為過分相信裴寂的話,因此對李建成產生了先入為主的印象?他不清楚,隻是覺得自己有可能錯過了某些不該錯過的東西,今後再也把握不住了。
正迷茫間,又聽伍天錫繼續透漏道:“不光是太子,好像朝廷也不想繼續打下去了。就這幾天,王君廓就要被抽調到別處去。我估計,老雄可能也在抽調之列。”
“又要跟誰開戰了?”程名振一愣,低聲追問。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調動,不可能是為了讓士卒們去休整。能讓朝廷暫時放過劉武周,隻可能是另外有一個敵人比劉武周的威脅更大。
“我找你也是為了這個事!”伍天錫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我從老王圭那裏隱約聽了一嘴,好像這回是要對付宇文化及。那小子被李密和杜伏威聯手打垮了,一直逃到了河北來。竇建德已經領兵迎了上去。大唐既然自認為繼承了大隋的基業,自然也會借著給楊廣報仇的名義上去痛打落水狗!你做些準備吧,保不準朝廷哪天就會用上你!”
“打宇文化及——”程名振後退半步,脊背頂住了牆壁。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太及時了,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伍天錫為好。
宇文化及被瓦崗軍擊敗,流竄到了河北。各路豪傑自然會打著替大隋皇帝楊廣報仇的旗號群起而攻之。雖然從本質上說,豪傑們跟宇文化及一樣,都是大隋朝廷的叛賊。但把宇文化及踩進泥坑,讓他一個人背負所有罪孽,便會把大夥身上都洗得幹幹淨淨。
這種光賺不賠的買賣,瓦崗軍自然落不下。洛陽的王世充想必也會躍躍欲試。竇建德身為河北南部的地主,當然更不會允許宇文化及在自家門口逍遙,肯定要趁近水樓台之便。對於已經到手半個中原的大唐來說,此時出兵討伐宇文化及,非但能繼續鞏固“隋稷唐承”的名分,並且可以趁機一探河北虛實。做得好了,甚至能摟草打兔子,趁機把竇建德也給收拾掉。
這種一舉兩得的買賣,大唐朝庭豈能放過。所以暫時減緩對劉武周軍的進攻,抽調一部分兵***推進也是必然了。而作為提早布置下來對付竇建德的一粒棋子,此番洺州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想明白了其中關竅的程名振無奈的笑了笑,拱手向伍天錫道別。他不知道自己該慶幸終於有了向竇建德討還血債的機會,還是該懊惱剛剛沒過上幾天的逍遙日子就這樣匆匆結束。剛離開巨鹿澤的那段時間,他心裏對竇建德還充滿了恨意。但現在,隨著時光的流逝,那種不共戴天的恨已經漸漸減弱。弱到他有些提不起精神來,用眼前的安寧去換取一時的痛快。
的確,竇建德殺了他的結義哥哥王伏寶,奪了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平恩城。可亂世當中,這類事情平常至極。隻要你實力不濟,就難免被人追殺,被人掠奪。無論是竇建德還是張金稱,為了壯大自身,到頭來都要打平恩三縣的主意。
在最近一段難得的安寧日子裏,他心裏記得最清楚的,不是仇恨,而是張金稱和竇建德兩人說過的那些話。這兩人都是一代豪傑,張金稱曾經誓言殺盡天下貪官惡霸,竇建德曾經發誓鏟平天下不公。但到最後,他們卻成了河北南部最大的惡霸,製造了河北南部最大的不公平。為什麼結局最終走到了出發點反麵?為什麼說得時候慷慨激昂,做出來的事情卻截然相反?是張金稱和竇建德惡意欺騙大夥,或者是他們忘記了最初的誌向了麼?答案顯然不是這樣簡單。冥冥中,仿佛有一雙手,推著他們向某個方向走。隻要邁出最初數步,就再也無法回頭。
大唐朝廷日後的走向會怎樣?會不會跟張金稱、竇建德二人建立的國度那般,漸漸走向誓言的反麵?對此,程名振同樣沒有把握。但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他清醒地認識到,也許裴寂老大人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你希望朝廷向哪個方向變,隻有參與進去,才能用自己的想法影響它。
但程名振固執地認為,這一切的前提是你自己活著,活著在其中發揮影響。不能輕易為了某個人的幾句豪言壯語,或者某段仇恨,而輕言犧牲。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誰的命都不比別人的賤,與其把自己命運綁在某個人,或者某個派係的戰車上,不如做踏踏實實,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自己努力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也許再某些智者眼裏,他這些想法很執拗,很土鱉。但爬十步還是爬一百步,是土鱉自己的自由和快樂,與別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