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被裴寂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也許是迫於自家所麵臨的實際情況,兩日之後,洺州營正式宣布易幟,全營上下四千餘眾和澤地裏依附於洺州營而生存的五萬多男女老幼集體走出巨鹿澤,投靠大唐。
這個結局當然不能令所有人滿意,特別是一些希望在戰爭中把程名振推上更高位置,自己也隨之水漲船高的強悍之徒,簡直對程名振的“軟弱”失望至極。但轉過頭去,看看澤中百姓們歡天喜地收拾箱籠準備搬遷的身影,和大多數士卒們臉上的雀躍之色,這股不滿又慢慢消了下去。
久戰思安。亂世已經持續的時間夠長了。士卒和百姓們肯在洺州營陷入困境的情況下,還不離不棄地跟到現在,已經付出的足夠的。大夥不能再奢求他們什麼,誰也沒資格再奢求他們些什麼。大夥在起兵之初,所求不過是一條生路而已。如今李唐已經是天下實力最強的諸侯,搭上這輛順風車,未必能混到位及人臣,謀個下半世平平安安應該能保證。
老江湖裴寂也非常了解士卒和百姓們的需要,在達成協議的當天,就大筆一揮,將夾在太原和上黨兩郡之間的一塊巨大地盤畫給了巨鹿澤出來的百姓屯墾。大唐國的授田令和洺州營當年在平恩一帶的屯田令有很多相似之處,並且更加詳盡完善。代表百姓接受大唐授田的幾個鄉老憑著過去的經驗,不用裴寂做太多解釋,就明白遷徙之後大夥即將過上什麼樣的日子,一個個感動得熱淚盈眶。隨後,裴寂又趁熱打鐵,就近從自己的軍營中調撥出一部分鎧甲和輜重來武裝洺州營,至於洺州營的士卒數驟然從數萬“降低”到了區區幾千的緣由,老大人哈哈一笑,揭過不提。
安置完了普通士卒和百姓,裴寂又開始著手解決洺州營各級文武的出路問題。他打算留著這路奇兵對付竇建德,所以也不準備將大夥強行打散。直接在職權範圍內拿出一堆從四品到正七品的空白告身來,讓程名振、王薔等人根據屬下官員的實際才能斟酌填寫。這一下,相當於給洺州營文武官員每人各升了三級。王薔、伍天錫、雄闊海三人直接升到了四品將軍,其他如王飛、段清、張瑾等人做了從四品將軍到正五品郎將不等。就連杜疤瘌、郝老刀這些已經歸隱江湖的老人,每人也都混了個遊擊將軍、懷化司階等虛銜,這輩子繼續高升恐怕沒什麼指望,但俸祿待遇卻可以一直拿到駕鶴西去的那一天。
唯獨對於程名振,裴寂沒有像對待王德仁和王君廓兩個那樣直接舉薦官職。而是將其具體履曆、能力和在河北南部各地的影響力做了一番總結,附在向李淵報喜的奏折後,快馬送到了京師。
大唐皇帝李淵正為裴寂屯兵河東,大半年遲遲無所建樹的事情而煩惱呢。見到奏折,搖了搖頭,笑著對宋國公蕭瑀說道:“朕早就說過,玄真不是領兵打仗的材料。但他本領豈是常人能及?這下,竇建德該上火了。時文,你說咱們該怎麼給竇建德火上澆點油呢,也省得他天天老想著算計朕!”
蕭瑀接過李淵信手遞來的奏折,粗粗瀏覽的一遍,臉上立刻綻滿了笑意,“裴公幹得不錯,直接在竇建德心裏紮了根刺。臣素聞程名振在襄國等地很得人心,竇建德奪了他的地盤,咱們又將他和數萬無家可歸的百姓收了過來。這等於我軍沒到,人心已經從竇建德手裏拿了一半兒。況且依附於竇建德麾下那些江湖豪傑本來就首鼠兩端,發現我大唐敞開懷抱接納窮途末路之客,心中肯定會暗生比較之意。”
“嗯!”李淵點點頭,手捋胡須,顯然對蕭瑀的分析非常讚同。
“臣猜裴大人的意思……”舉舉奏折,蕭瑀繼續諫言,“之所以不推舉程名振官職,想必希望這個人情由陛下來做!”
“對,玄真就是這個意思。他沒直說,是在給自己留後手。”李淵笑了笑,輕輕搖頭。裴寂的奏折除了為國薦賢之外,還包含著不願被朝廷懷疑結黨營私的一層意思在。作為相處了多年的老上司,李淵對此猜得極為通透。而裴寂之所以急著自我剖白,恐怕與最近朝廷重新啟用秦王有關。怕秦王以“私授官爵”為借口借機報複他上一次的算計。這老東西,真是越老越成精了。
“裴大人未必是留後手。”作為同僚, 蕭瑀跟裴寂二人之間的關係處得一直不錯,笑了笑,低聲替對方解釋,“依臣之見,他不希望陛下給程名振的官爵授低了。否則起不到動搖竇建德軍心的效果。而四品以上官職和超品顯爵,就不在他權力範圍之內了……”
“時文是說,玄真想給程名振求個封爵?” 李淵聞言,眉毛登時一跳。大唐立國之後,對於前來歸附的各地豪傑,官職給得很寬鬆,將軍、大夫之位車載鬥量。最忙碌時刻,有司甚至連印信都來不及準備,用木頭雕一個塗上點漆就拿來充數。但可以傳給子孫的封爵,卻給得相對吝嗇。除了裴寂、長孫順德這些肱骨重臣外,很多身經百戰的將領,不過才給了個開國子爵的封號。如果程名振一歸附就授予爵位,恐怕會令很多人兩眼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