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第二章 黃雀 (七 下)(2 / 3)

“東翁……”魏征很擔心地呼喊了一聲,唯恐元寶藏是在強裝鎮定。心中有鬱結,發泄出來最好。總是憋著,早晚會憋出病來。

聽出魏征在呼喊中所包含的關心,元寶藏轉過臉,輕輕頷首,“玄成,坐吧,喝茶,自己給自己倒上。我正準備派人你請你呢。你來得正好!”

“東翁,水窮處必有雲起,自古天無絕人之路。東翁,凡事看開一些,沒必要過於焦慮!”魏征依言落座,非常擔心地開解。

武陽郡危如累卵,元寶藏這個時候表現得滿臉輕鬆,絕不是什麼正常表現。如果換了魏征自己,恐怕早就記得火燒火燎,哪裏還有閑情逸致品茗為樂?

“玄成多慮了!事到如今,老夫還有什麼好急的。喝茶,難得清閑,咱們賓主好好聊聊!”元寶藏掃了魏征一眼,非常鎮定地勸告。

“東翁……”魏征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大廈已傾,無木可知。也許像元寶藏這般坐以待斃是最好的選擇。可全郡上下幾十萬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郡守大人的身上,他這般逃避,也忒不負責任了些。

“玄成是不是覺得老夫已經放棄了?”仿佛猜到了魏征的想法,元寶藏笑著追問。

“東翁素有驚人之舉,屬下很難預測!”魏征搖了搖頭,低聲回應。他不想把元寶藏說得太不堪,對方現在最需要的是鼓勵,而不是實話實說。

“嗬嗬,還是玄成知我!”元寶藏得意地笑了笑,仿佛自己真的胸有成竹般。“外邊的那些人啊,根本不知道老夫的深淺。你坐吧,有些話我先跟你透個底兒!”

“東翁請講!”魏征徹底被弄暈了,拱了拱手,鄭重說道。

“記得我當年花錢替你們幾個擺平官司的事兒麼?記得我跟你說過,你不應在老夫麾下虛耗歲月的話麼?”元寶藏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把話題引向陳年舊事。

“東翁相待之德,魏某永不敢忘!”魏征眼裏陡然湧起一股水霧,咬咬牙,沉聲回應。如果元寶藏真的要等死的話,自己就陪著他死吧。畢竟雙方賓主一場,相待甚厚。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要你感激!”元寶藏輕輕搖頭,對魏征的反應遲鈍甚為不滿。“你當初沒問我上下打點的錢是哪裏來的,我也沒主動告訴過你。上次我說如果換了明君在位,你當立於朝堂,指點江山。但我也沒告訴你過明君何在?你我的出路在哪?如今,是時候了,老夫當跟你交代幾句實底兒!”

“東翁!”魏征輕輕發出一聲驚呼,猛然間,發生過的幾件事在心頭逐一聯係起來。所有的事情都預示著一個答案,他不敢想,卻隱隱猜到,那可能是事實。

“老夫當年,曾是是楚公的心腹,深受其厚待!”不待魏征繼續追問,元寶藏緩緩介紹。“所以少主將東征大軍的糧草散入民間時,你來提醒老夫,老夫卻無所作為。後來少主兵敗身死,館陶縣令林德恩欲殺程名振滅口,老夫也聽之由之。”

這是更久遠的事情了,久遠得在記憶中都已經發黃。如果當初元寶藏以郡守的身份幹預館陶縣眾人對程名振的陷害,也許不會把程名振逼入巨鹿澤。也許河北大地今天的情況會是完全不同的模樣。但是,那都是魏征一廂情願的想法。如果林德恩勾結楊玄感的罪行被揭發出來的話,非但其本人要被挫骨揚灰,連同元寶藏和魏征自己,可能都會性命難保。

所以,程名振當年必須被犧牲掉。隻有犧牲掉他,才能保住大夥的秘密。所以,武陽郡今天的結局無可逃避,就像是早已寫好的命運,隻待時機一到便顯出答案。

“少主死後,密公流落江湖,四處飄蕩!”不管魏征對此事怎麼看,元寶藏自顧說道,“但密公到底是個有福之人,朝廷布下天羅地網,卻最終被他逃脫。那時候,便有了“桃李子,皇後繞揚州”之謠,老夫推測,其中李,指的正是密公。之後種種,越來越驗證了老夫的推斷!“

關於桃李子的童謠,元寶藏也曾經旁敲側擊地跟魏征提起過。但在當時,李密正被李仲堅大將軍打得屁滾尿流,魏征實在無法將其狼狽的模樣跟天命之子聯係起來。誰料轉眼之間,李仲堅便被朝廷自己給收拾掉了。而李密經曆了一場磨難後,反而輕易地從裴仁基手中獲得了虎牢關。並且得到張須陀舊部,悍將秦叔寶、羅士信等人的鼎力支持。

綜合前後,魏征不得不承認,冥冥中的確有命運的存在,將李密從絕境中一次次拉回來,轉而推向更高的巔峰。如今,李密已經被河南各地的土匪流寇們公推為共主,帶著蒲山公營在黃河以南催枯拉朽。而曾經收留李密的瓦崗寨大當家翟讓迫於形勢,卻不得不轉頭仰李密的鼻息。可以說,如今李密已經成了大隋最強的一支綠**裝,瓦崗寨的真正掌控者。距離民謠中的真命天子,幾乎近在咫尺!

元寶藏一直跟李密有聯絡。元寶藏為官不算貪婪,手中卻總有花不完的錢,來源自然是李密。包括上次魏征等人戰敗,用了打點朝廷的錢,恐怕也是從李密處所得,算起來,從那時起,魏征的命運已經跟李密產生的關聯。

接下來,其他種種看似混亂如麻的謎團便一捋即順了。桑顯和背後偷襲程名振,瓦崗軍王德仁部非但不仗義援手,反而讓開道路,為官軍創造有利條件,想必是得到了李密的指使。而在當時,元寶藏突然改變了對魏德深毫不信任的態度,支持他放手去跟程名振周旋,恐怕也是在努力給王德仁創造吞並洺州軍的機會。隻可惜王德仁功虧一簣,關鍵時刻被竇建德撿了個大便宜。導致洺州軍投向豆子崗,瓦崗寨偷雞不成,白白蝕掉了一把細米。

捋順了所有謎團的魏征不寒而栗。他已經隱約察覺到,元寶藏可能跟瓦崗寨有所牽連。卻沒想到,雙方之間已經勾結了這麼久,這麼深!而他自己,多年來戮力剿匪,到最後卻萬萬沒料到,自己每天為其出謀劃策的東主,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匪類!

“玄成明白了!”元寶藏的聲音陰陰地傳來,如同一把刺入心髒的利刃。

魏征的瞳孔猛然一縮,身體瞬間僵直,“明白了!”簡簡單單三個字,從此刻的他嘴裏說出來,仿佛字字重逾萬鈞。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元寶藏親切地笑著,麵目慈祥如嫡親長輩,“玄成可願跟我共商大事?!”

“屬下……”魏征不敢看元寶藏的眼睛,喘息著回應。“屬下受東翁大恩,一直無以為報……”他知道自己無力抗拒已經降臨的命運。身為元寶藏的私辟從屬,他的身家性命早已跟元寶藏緊密相連。倘若元寶藏被朝廷捉拿歸案,他一樣得身敗名裂。況且元寶藏既然能利用裝病的辦法將他騙到書房中“交底”,自然會有所準備。如果此刻他膽敢說一個不字,魏征知道,隱藏在附近的武士取自己的人頭易如反掌。

“老夫一直看好你,覺得你是個人才!”看魏征果然被自己壓製住,元寶藏也悄悄鬆了口氣。如果有可能,他當然不希望跟自己的心腹刀劍相向。畢竟魏征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多年來,鞍前馬後,忠心耿耿。

“東翁過獎。一切均賴東翁栽培!”魏征的臉色蒼白如灰,慘笑著回應。從這一刻起,他明白自己不再是大隋武陽郡長史魏征,而是地地道道的流寇,並且還屬於流寇中的狗頭軍師那類,人人望而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