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朝露 (四 中)
在王麻子出事的消息送往巨鹿澤後的第四天,張金稱便迅速殺了出來。他帶了近五百名侍衛,身後遠遠地還有約兩萬餘名戰兵。但如此規模龐大的隊伍看上去卻不是很有生氣,弟兄們的臉色都非常疲憊,連同他們身上的皮甲、布甲一樣,上麵蒙了一層灰塵卻沒人願意去仔細擦拭。
程名振對張金稱的反應早有準備,聽聞大隊人馬過了雞鳴澤,立即和杜鵑率二人領親兵趕上前迎接。雙方剛巧在洺水城外相遇,夫妻兩個跳下坐騎,在路邊拱手而立。張金稱亦離鞍下馬,把韁繩甩給別人,大步走上前攙扶。
仔細算來,他已經稱王兩個多月,在重金禮聘來的幾個儒生之教導下,行止間已經隱隱帶上了幾分龍威,說話時的用詞和語調也和以往大不相同。
程名振對此倒不覺得什麼詫異。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古往今來每個稱孤道寡者,無論是出身閭左貧戶也好,出身於塞外蠻夷也罷,都會從傳說中周朝那裏“繼承“一套完整的禮節來以彰顯自己的正統。並且越是內心深處缺乏自信,越是注重外在的繁文縟節。遠的且不說,就是當年橫行於中原大地的幾個胡人朝廷,皇宮內汙穢不堪,朝堂上卻要危襟正坐,峨冠博帶,群臣說話稍有逾矩便會被處以極刑。
對於突然換了個模樣般的張金稱,杜鵑卻非常地不適應。皺著眉頭勉強走完了君臣見禮的過場,立刻向張金稱的背後瞅了瞅,笑著追問:“二伯,這回怎麼沒帶柳兒姐姐一道來?她有急事脫不開身麼?還是覺得上次我招待不周,不願意來了?”
“嗯,嗯哼!”張金稱被氣得直咳嗽,用力甩了一下戰袍的長袖,啞著嗓子回應道:“她,你說柳才人麼?她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孤家就讓她留在澤中將養了!”
“才人?”杜鵑楞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現在的張金稱已經不再是大當家,而是堂堂王爺。稍帶著柳兒也有了品級,被他封為正五品才人。而張金稱的王宮之中,位於柳兒的才人之上還有什麼婕妤、昭容、貴妃之類,林林總總二十幾種稱號,讓人記都記不清楚。
“是啊,孤的柳才人!”張金稱看了杜鵑一眼,著重強調柳兒的品級和歸屬。
可惜此番暗示過於隱晦,對於杜鵑這類心無溝壑的人根本不起作用。她隻是吐了下舌頭,略表歉意,然後便又嬉笑著問道:“病了?柳兒姐姐不會是有喜了吧?張二伯,你可真有本事!”
“沒有,隻是偶感風寒!”張金稱想板起臉來說幾句嗬斥的話,又被杜鵑後半句追問弄得啼笑皆非,“再者說,她即便懷了孕,與我的本事有什麼關係?”
“大當家又有親兒子了唄!那還不是本事?”杜鵑歪著腦袋,自顧一個人瞎高興,根本不看張金稱的臉色。
被她這麼一攪和,眾人好不容易塑造出來的嚴正氣氛蕩然無存。萬般無奈之下,張金稱隻好暫且丟開王爺的架子,笑嗬嗬地數落道:“你這丫頭,嫁了個讀書人也沒學得斯文些!我本以為小九可以把你教好呢,估計到頭來,連他都得被你帶野了!”
“什麼叫斯文?”杜鵑的笑容裏邊透出幾分不屑。“就是心裏想一套,嘴上說的卻是另外一套,還故意弄幾個別人聽不懂的詞,來顯擺自己的高人一等麼?算了吧,與其學這些,還不如一刀砍死我呢!”
此處是程名振的地頭,張金稱即便心裏再對杜鵑不滿意,也拿她毫無辦法。無奈之下,隻好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將頭轉向程名振,和顏悅色地問道:“一路上我看到田裏的人很多,今年的莊稼收成應該不錯!你明年準備擴招多少弟兄,鎧甲器械夠不夠?”
程名振仔細想了想,非常恭敬地回答道:“稟王爺。末將在夏初時為了招攬流民前來屯墾,以王爺您的命令曉喻全境,今年和明年都不征糧賦。所以田間收得再多,也到不了末將手裏。因此錦字營的人數還是原來那些,今年和明年都不會有太大變化!”
“哦!”張金稱輕輕點頭,“也是,人不能言而無信。當初的命令,的確是孤同意了的,不好再改口。兵貴在精而不在多,這個道理你比我懂。先這麼著吧,今年錦字營吃點虧,日後我想法給你們兩個補上。反正打起仗來,我也不會命令銳士營單獨上陣!”
程名振笑了笑,低聲表白:“光對付周邊這些郡縣的鄉勇,四千銳士也足夠了。再多,反而增添了百姓的負擔。若是大隊官軍前來犯境,王爺那邊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所以,短時間呢,末將也沒想到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