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九無法阻攔好朋友發花癡,隻得裝作聽不見,仰著頭繼續趕路回家。王二毛笑著揉了把臉,從背後追上來,低聲道,“你別走那麼快麼,有件事兒我得跟你說說。那銀子真的不是我刮地皮刮出來的。是衙門裏邊一個貴客賞的。那人你也見過,就是打雷那天,把冒險上船幫忙的工錢加到五鬥米一吊錢的那個!”
“就是那個商販?!”程小九放慢腳步,回過身來追問。那是他和王二毛兩人憑本事賺來的第一筆“大錢”,所以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當時,他隻顧得上為驟然發財而高興了,其他什麼都沒有想。但現在回憶起來,卻覺得那日運河上所發生的事情,無處不透著蹊蹺。
“對,就那個商販。本事大得很,我已經三次見他出入縣衙了,根本不用通報!”王二毛完全不知道程小九此時的想法,大聲回答。
一個商販,卻能替館陶縣令也得罪不起的周家做主給力棒們加工錢,並且周府管家還對他唯唯諾諾,這可能麼?一個商販,隨便出手賞人,便是二兩足色官銀,他錢多得沒地方花麼?一個商販居然還是縣衙門的貴客,居然做完了二十船糧食的大買賣,還不急著回去向其背後的東家交差!
他不會是張金稱的探子吧!猛然間,程小九心頭跳出這樣一個設想。他自己先是被如此荒誕的想法嚇了一跳,然後又搖頭笑了笑,否決了類似的可能。
以張金稱的出身,絕對不可能與林縣令有所交往。但那人的行事風格的確詭異。能隨意出入縣衙,他會不會打著不利於恩公林縣令的主意呢?念及此節,程小九不得不做些提防。湊近二毛,以極低的聲音詢問,“他賞了你這麼大一塊銀子,沒要求你幫他做些事情麼?比如到衙門裏拿個什麼東西,探聽些情況之類的?”
“你被曬傻了你!”王二毛推開程小九,笑著道。“那人是縣尊大人的好朋友,我昨天帶隊在衙門裏巡邏的時候,還看到他跟縣尊大人兩個坐在西花廳裏邊下棋呢。他如果需要什麼東西,自己直接出手拿便是,還用我幫他偷?如果想打聽咱們館陶的情況,周府管家,兩位捕頭大人,還有董主簿,誰不比我知道得多,誰不搶先告訴他?!”
“那倒也是!”程小九輕輕點頭。如果此人是縣令的好友的話,的確沒有需要收買王二毛幫忙的地方。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出手便是二兩銀餅子?
沒等他繼續發問,王二毛已經憋不住,搶先給出了答案。“今天晌午,我帶人在衙門裏邊巡邏,林縣令看到我,便命令我派幾個弟兄帶著那個貴客去校場看弟兄們訓練。據客人自己說,他隻是想開開眼界。我正嫌衙門裏邊憋屈得慌,便自己攬了這件差事。一路上跟他有說有笑,把他哄得很開心。到了地頭,他隨便摸出來一塊銀餅子,看都沒看就賞給了我!”
“他沒帶隨從?”程小九愈發感覺奇怪,皺著眉頭問道。
“大白天的,他帶隨從幹什麼?”王二毛不解地反問。隨後明白了程小九的意思,笑著答道,“他是縣令大人的朋友,還怕有人敢搶他的銀子麼?再說了,那人個子雖然不高,肩膀卻寬得很,走起路來十分穩當。肯定是練過的,我覺得即便咱們兩個聯手打他,都未必輕易拿得下來。至於咱們館陶街頭上那些地痞混混,衝上去隻能給他墊拳頭!”
他還會武藝!意識到這一點,程小九愈發覺得那商販的身份可疑了。“他看我訓練鄉勇時可曾說了什麼沒有?”想了想,他又向二毛追問。心中隱隱湧起了幾分不安,具體危險在何處,卻一絲痕跡都找不出來!
“沒說!”王二毛努力回憶著正午時的情景,皺著眉頭回應。“他好像很喜歡你排的那個槍陣,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後來看你們準備吃飯了,便一個人笑著走了!”
“恐怕不是讚賞的笑吧!”程小九在心裏嘀咕。自己弄得那個梅花槍陣,觀賞效果遠遠大於實戰。用以哄縣令和周圍百姓安心,收效會事半功倍。真的落在懂行的人眼裏,恐怕處處都是破綻。
他會不會向林縣令拆穿自己的善意謊言呢?程小九感覺到自己的心裏緊緊的,仿佛被懷疑和擔心裹成了一顆粽子。但如何沉著冷靜地將自己從這顆粽子裏邊解出來,卻一點頭緒也找不到!剛想再問幾個問題,回頭卻已經看不見王二毛的影子。他迅速將臉上的擔憂收起來,露出少年人應有的朝氣和微笑。
驢屎胡同已經到了,家門就在前方不遠處。
注1:銀子在隋代並不作為主要貨幣流通,僅僅作為官府鎮庫或者官場收受賄賂用。以隋代物價,一兩銀子在民間能折合一吊半到兩吊銅錢,購買力相當於現在六千到八千人民幣。
注2:作事,(作字發第一聲zuo)。
注3:並非笑話,曾經有個天才的和尚將佛分為若幹級。與人間官府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