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何必這樣說。我們兩個若能找到事情做,少不得再回來看您。您這是在積德行善,灶王爺肯定會在功德本子上給您記下一筆!”程小九聽對方好像話裏有話,笑著回過頭,非常體貼地勸解。(注2)
吳大貴手扶門框,苦笑著搖頭。當了這麼多年裏正,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如此尊敬地評價自己。往日前來求告的鄉鄰們雖然禮物上不敢給得太薄,轉過頭去,卻立刻將自己的祖宗八代都數落個遍。“老烏龜”這三個字,別人在肚子裏嘀咕,難道他聽不見,還看不到對方眼神裏流露出來的輕蔑麼?
想到這些,他又歎了口氣,低聲道:“罷了,罷了。誰叫老夫沒別的本事,非要當這個裏正呢!你們兩個後生拿著具保文書,也不必去牙行找事情做。明天趕早兒去衙門口轉轉吧,我聽說衙門裏邊要招鄉勇以維護地方。那邊未必能賺到什麼大錢,至少比給人當保鏢押貨要活得安全些!”
“多謝吳叔指點!”程小九聞言,趕緊躬身施禮。“吳叔能不能點撥得再詳細些,我們兩個也好多做些準備!”
“謝個啥,福禍難料的勾當!”吳大貴笑著擺手,“我實話告訴你們,衙門裏邊之所以招募鄉勇,是因為天雷劈塌了咱館陶的南側城牆。縣裏一時來不及重新築城,隻好先招募些鄉勇備用,以防賊人趁機窺探!”
“那,那需要什麼條件,才能被招入衙門當差?”聽說有美差在等著自己,王二毛對吳裏正的印象也好了起來,湊上前,畢恭畢敬地詢問。
“不算當差!鄉勇是臨時征募的,過後便會解散。算不得差役!”吳大貴笑了笑,實話實說。“我得到的消息是,想吃鄉勇這晚飯,第一要人品端正,鄰裏肯給予擔保。你們兩個既然拿了我的保文,這第一條也就滿足了。”
“還有呢?”聽說不算差役,王二毛的熱情立刻冷了下去,蔫頭耷拉腦地問道。
“第二,年青,要力氣大。身板直!”吳大貴上下打量兩個少年,笑著回答。“第三,要機靈,聽話!這兩條你們都符合。如果遇到其他麻煩,回來跟我說說,我去找找熟人,也許能幫得上忙!”
“那我們兩個可得好好謝謝您老人家!”程小九拉了把王二毛,再度給吳大貴行禮。
看出王二毛已經心不在焉,吳大貴搖搖頭,笑著道:“不用謝了!我不是說過麼,這是個福禍難料的差使。咱們館陶距離賊窩子近,說不定已經被人惦記上了。”
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道:“不過工錢據說還可以。平時一天管兩頓飯,一稀一幹。月底還有三鬥米拿。如果賊人真來攻打館陶,則每日提供三頓飯,外加一大筆賞錢!”
最後那筆是買命錢!未必有人花得到!程小九對此心知肚明。盡管如此,他還是扯了扯重新高興起來的王二毛,再三向吳大貴道謝。然後施禮告辭,與王二毛兩個一道去準備明日應募事宜。
目送著兩個少年人的背影在落日下去遠,裏正吳大貴又歎了口氣,轉身進了自家院門。將世間一切隔離在厚重的黃梨木門外之後,他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有股火燒火燎痛楚立刻湧入心扉,將他心內的負疚慢慢衝淡。吳大貴蹣跚著走回屋子中,點起三柱香,對著鍋台前木刻的灶王像喃喃祈禱:“灶王爺明鑒,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出於好心。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
煙熏火燎的造王神像危襟正坐,像是聽見了,抑或沒聽見。目光裏露出幾絲慈悲,幾絲憐憫。也許靜觀世態這麼多年,他早已看穿了世間蒼生,看穿了隱藏在每個人心裏的光明和陰暗。
注1:急死王羲之,氣殺倉頡。王羲之是草聖,以一手狂草為名。倉頡是字聖,創造了華夏文字。如果寫字既草且白字連篇,則王、倉二聖也要慚愧了。
注2:民間傳說,灶王爺是負責記錄人間善惡的神仙。每年向天庭彙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