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成賢街,朱雀巷、甜水井兒,他又聞到了熟悉的煙火氣息。居住在驢屎胡同的人家買不起大塊木柴,做飯時要麼拿自己從郊外砍回來的枯樹枝,要麼拿一些幹草,牛糞之類的東西對付。所以炊煙的味道很獨特,常住在這裏的孩子閉上眼睛,光靠鼻子都能走回家。
王二毛正坐在胡同中央的井台上,跟一群年齡與他差不多的半大小子們胡吹。憑著上午在碼頭上的經曆,他過足了被人羨慕的癮。“我當時心想,人死卵子朝天,大不了被龍王爺捉了去,我還能順帶看看水晶宮到底什麼模樣。所以拎起一個洗臉盆朝腦袋上一扣,就衝上了大船。當時的雹子砸得臉盆咚咚響,個個都有這麼大…….”他拇指和食指扣成一個環來形容雹子的大小,“褲襠胡同那個疤瘌知道不?就是天天在街上耍橫那家夥,才被砸了三兩下,就給砸成了傻子!”
“我姥爺說,疤瘌頭是不合抓了龍王爺的魚,才被龍王爺給變成了傻子的!”一名長著蒜頭鼻子半大小子甕聲甕氣地插嘴。
“去,別聽你姥爺瞎說!”王二毛不屑地撇嘴,“下魚是後來的事情。搶魚的人多著呢,除了疤瘌頭,也沒見誰變成了傻子!”
“那倒也是!”蒜頭鼻子說不過王二毛,搔著後腦勺附和。
“我當時頂著雞蛋大的雹子,跟小九哥一道幫老周家給糧食蓋漆布。 天上的閃電就在我們兩個身邊轉。小九哥不怕,我也不怕,船上的其他老少爺們當時都嚇癱了,就剩下我們兩個還…….”
他心虛地四下看了看,以防被人當眾戳穿。恰恰看到程小九的身影,高興得一個箭步竄下井台,把住對方的肩膀喊道:“小九哥也來了,你們可以問他,當時是不是這樣子的。連誠伯那老扣兒都佩服我們兩個膽子大,別人都是五石米,一吊錢的酬謝,我們……”
“嗬嗬!嗬嗬!嗬嗬!”程小九趕緊大笑幾聲,將王二毛的炫耀從中途打斷。驢屎胡同的鄰居們都是好人,但不代表他們不會嫉妒別人發意外之財。遇到境況不如自己的可憐人,他們會毫不吝嗇地幫上一把。但遇到突然境遇好轉的同伴,他們目光未必如表現出來那樣良善。
“那老扣兒!呸!”王二毛立刻醒悟了財不外露的古訓,恨恨地向地上唾了一口唾沫,“本來答應給我們加一些工錢的,臨了卻又改了主意,我呸!”
“你這小子,當心被周家的人聽見!”程小九笑著捶了王二毛一拳,罵道。
“除非他們家的人長了驢子耳朵!”王二毛晃晃腦袋,大咧咧地回應。“小九哥,剛才我還去你家找你呢。咱們今天吃了個大虧,明天不知道能否找回來!”
“什麼虧?”程小九不清楚王二毛是故意在岔開話題,還是真有事情找自己,順著對方的話頭追問。
“那老家夥本來答應咱們卸一天船,給一鬥半米的酬勞。卸到一半天上下起了大雨,背糧食的人都跑光了,所以船沒卸完。那些背米的人手裏有竹簽,明天可以繼續用,也不算吃虧。可咱們的半天活兒算給誰幹了啊?不給咱們一半的工錢,至少得給五斤米吧!”王二毛歪著脖子,理直氣壯地說道。
周圍的夥伴對這個話題遠不如剛才那個話題興趣大,拍了拍屁股,紛紛散去。程小九在井台上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沉吟了片刻,低聲道:“你不說,我真的忘記了。不過咱們兩個既然拿了後麵的報酬,前麵的事情的確不好再出頭討要。否則,肯定會被大夥說不知足。”
王二毛悻悻地點頭,“就是。我也覺得咱們兩個再提這事兒,姓周的肯定有一番說辭。可那畢竟是半天的工錢。整個夏天,咱們也就幹過這麼一回大活。下次有活還不知道要等哪輩子呢!”
被他這麼一說,程小九也覺得非常可惜。半天的工錢不值得他斤斤計較,可眼下自身的境況又不容自己大方。嘬著腮幫子想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有了計較,將王二毛的頭按到嘴邊,低聲叮囑道:“咱們兩個已經領了人家的好處,再帶頭鬧,肯定會被嫉恨。但那姓劉的和姓史的卻沒有幫忙蓋漆布。所以他們兩個肯定沒得到五鬥米的報酬。明天上船,咱們跟緊那兩個家夥。他們肯定不願意一天半的工錢隻算一天,隻要他們帶頭去討工錢,咱們就混在人堆裏。反正老周家糧食多,不會差咱們這一鬥半鬥!”
王二毛的雙眼中立刻冒出了喜悅的光澤,“對。咱們就這樣辦。跟緊了姓劉的和姓史的。”
“別被他們看出來!”程小九笑著點頭。
“小九哥讀過書,心思就是比我好用!”王二毛又是佩服,又是羨慕。目光朝四下掃了一圈,他看到其餘夥伴們都走光了。將嗓音壓到更低,以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程度詢問道:“小九哥。俺娘還讓我問你一件事情。咱們今天賺到的那兩吊錢怎麼辦?是都買了米存放著防饑,還是先挖坑埋起一部分來?否則那麼多錢放在家中,早晚得被小賊惦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