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必要跟你娘說這些。都是一家人,不用說兩家話!”朱萬章很受用程小九的馬屁,手捋胡須,本來就不甚大的眼睛笑得愈發模糊,“你努力讀書,舅舅看好你。一旦哪天魚躍龍門,也不枉了你娘這些年的辛苦!”
“是了,舅舅放心!”程小九笑著拱手。“隻要朝廷重開科舉,我一定去郡裏邊嚐試一下。”
“其實你這樣子,最適合去做驍果。可惜朝廷點兵的時候,平恩被賊人圍困,你沒看到邸報!”朱萬章見程小九絕口不提婚姻大事,心中巴不得對方忘記了,因此將話題越扯越遠。
“嗯,我也覺得可惜了一次機會!”程小九笑了笑,順著朱萬章的話頭回答。
如此幹巴巴的話題,自然持續不了太長時間。又勉強應付了幾句,朱萬章便起身送客。程小九本來就沒賴著不走的打算,笑著向堂舅告辭。臨出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靴子底,確信沒踩走了堂舅家任何富貴氣,才邁開腳步。
朱萬章將未來女婿的小動作全看在眼裏,偏偏抓不到對方的把柄,發作不得。正憋得火燒火燎間,一個粗壯的身影硬生生從正房追了出來,三步兩步追上程小九,熱情十足地問候道:“是小九啊。好不容易來一次,怎麼不多坐一會兒?杏兒帶著貼身丫頭去她好朋友家裏了,估計再過片刻就會趕回來!”
光聽身後的動靜,程小九就知道說話的是自己的妗子朱杜氏。連忙笑著回頭作揖,斟酌著答道:“不坐了,舅舅很忙。我也得回家去讀書。再晚了日頭就落了。”
“你這孩子,每次都急匆匆的,凳子都沒坐熱就走!”朱杜氏擋住丈夫,用七寸長的繡鞋狠狠地踩了後者的腳麵一下,滿臉惋惜。“杏兒前幾天還說給你做件衣服呢。我見天熱,便讓她入了秋再動手。反正你夏天時也穿不到。”
“多謝杏花妹妹。也多謝妗子!”程小九再次抱拳,“我這次來得匆忙,也沒給杏花妹妹帶什麼禮物,妗子別怪我疏忽便是!”
“嗯!”朱萬章剛欲開口,腳上一疼,呲牙咧嘴。
“你這孩子!”朱杜氏換了一隻腳去踩丈夫,將丈夫的客氣話硬生生給踩回喉嚨裏。“怎麼還叫我妗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杏兒沒定親呢!該改口了,你們兩個都老大不小了!咱們親上加親,這是十幾年前就說好了的!”
程小九笑著點頭,卻不肯順著對方的意思來。“我知道,妗子。不過我現在還沒有任何出息,不敢委屈了杏花妹妹!等過兩年吧,我把程家振作起來,肯定拿轎子抬杏花過門!”
“那我可等不及了!”朱杜氏一手掐腰,一手在麵前上下晃動。把個老夫子朱萬章晃得頭暈眼花,壓根底下蹦不出任何說辭。“杏兒既然許了你,是穿綾羅綢緞,還是吃糠咽菜,都是她的命,怪不了別人。我們做父母的也不能拖著不讓她出嫁。前天我去隔壁的老吳家,他的女婿也是像你這般大年齡,卻早早地把女兒嫁了過去等著抱外孫。嘻嘻,那女婿怯生生的,看上去就是個懂得對妻子好的男人。”
還沒等朱萬章和程小九兩個說話,她再次用力跺了下腳。“不過,那老吳夫妻也挺有意思,居然討了男方二十貫彩禮錢。街坊門笑他們夫妻賣女兒,他們卻振振有詞。說什麼禮錢要少了,顯不出女兒的身份來,會讓女兒被夫家和街坊鄰居們瞧不起。我呸!呸!就他們家荷葉那模樣,居然也好意思談什麼身份!”(注1)
程小九心下透亮,連對朱家的最後一絲好感也消失殆盡。笑著點點頭,冷靜地答應道,“我當然不能讓杏花妹妹等成老姑娘。舅舅,妗子大可放心,我最遲在今年臘月,肯定給你們個準信兒!”
“那就好,那就好,我等你改口啊,你這倔孩子!”傍晚的夕陽下,朱杜氏不停地揮手,就像剛剛做成了一筆生意的老鴇。直到程小九背影在街盡頭消失,才轉過頭來,狠狠地掐了丈夫一把,低聲啐道:“沒用的老東西,眼瞅著女兒要掉火坑,還吭吭哧哧出不來一句正經話。回家,關起門來咱們再算賬!”
“你下手輕一點,給我在人前留些顏麵!”朱萬章皺了皺眉頭,小聲抗議。在這個家中,他的抗議素來是沒有效果的。腰間又挨了幾下後,隻好耷拉著腦袋返回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