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那天空中的閃電雖然多,卻沒有劈倒一棵樹木。整條烏雲漸漸盤成一個大鍋蓋,黑壓壓地倒扣在館陶城頭。除了館陶城正上方的那片天,四周依舊晴空萬裏。璀璨的陽光從四麵八方照過來,將天空中的雨水照得燁燁生輝。
看到先抓魚的人沒有被雷劈,越來越多的窮漢們加入了抓魚行列。既然帶頭對龍王爺不敬的那幾個沒有受到天譴,“公正廉明”的龍王爺肯定不會追究其他盲從者。既然龍王爺已經將這些魚扔到的地麵上,說不定他是想假世人之手給它們以懲罰。最好的懲罰就是讓這群得罪了龍王爺的傻魚們死無葬身之地,大夥願意用自己的牙齒和舌頭執行龍王爺的旨意。
“你們,你們不怕天譴麼?”老人們阻攔不住百姓搶魚,淚流滿麵,跪在泥漿裏不斷向天空磕頭。
“老天,老天要是有眼睛。就不會富人肥得流油,讓讓窮人活不下去!”有人哄笑著反駁,伸手抓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條大魚,順便將企圖與自己爭搶的同伴撞了個趔趄。
程小九頭頂木盆,側耳聽著這人世間的喧囂。他忽然覺得自己在做夢,眼前四周晴朗,隻有中間一團漆黑的天空根本不是世間所存在。不但是這詭異的天空為夢魘,這閃電,這雲,這河,還有這船,這樹,都是夢。包括對天威膜拜不止的人群,還有對爭搶魚兒打破腦袋的同伴,全都是夢!不醒的噩夢!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墜入了這個夢裏。那一年,他隻有六歲,騎著父親的高頭大馬,不知不覺睡著,便再沒有醒來。
在這個噩夢裏,父親稀裏糊塗地成了壞人,被發配邊疆,一去不複返。自己和娘親先是被驅趕離開京城,然後流落到父親的老家平恩。然後眼睜睜地看著日子一點點從富足陷入困頓,看著昔日滿座高朋長輩都變成了陌路。然後,在噩夢裏邊,愛吃活人心肝的張金稱打到家門口,自己背著娘親和最後一點積蓄逃出城外,跑到館陶來投奔娘親的堂弟,自己從小定下娃娃親的嶽父。然後,母子兩個被對方像送瘟神一樣送出門外。
如果冥冥中真的有神仙的話,他根本不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魚不該從天上掉下來,晴空中也不該響起霹靂。所以,這一切都是夢。在這個夢中,程小九感覺不到一絲陽光和溫暖,他能感覺到的隻有無窮無盡的孤獨和冰冷。
幾頭小魚落在他的腳邊,垂死掙紮。程小九蹲下身體,將它們從甲板上捧起來,輕輕丟入河道裏。這樣做於事無補,更多的魚落在船上,有的直接被摔死,有的還沒有死去,用脊背輕輕叩打甲板,仿佛在向神明祈求寬恕。拯救它們的不是神,而是蹲下身體的程小九!他像著了魔般,一條接一條地將死了的還有沒死的魚朝河道中丟。不管身邊看過來的目光是何等的怪異。
他救下一隻巴掌大的鯽魚,又救下一直長長的鯰魚。還有一條長著白白的鱗片,長長胡須,握在手裏像一條毒蛇的怪物,程小九也將其捧到船舷邊,丟進水裏放生。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所是不是有意義,比起死在岸上和人們手裏的魚,他救起的這部分微不足道。但他不想看著這些魚死在自己眼前,不是為了慈悲,而是為了彼此都是老天的棄兒,神明的憎惡!
有一條金色的鯉魚落在他的腳邊,濺起一片水花。這條魚足足有三尺長,腹部的魚鱗就像傍晚的霞光。這是地道的黃河大鯉魚,程小九認得!他已經多年沒有品嚐過這種美味。在父親沒有被充軍邊塞之前,每年秋天,都會帶他到酒樓裏邊吃上一次。那溫馨的記憶至今令他無法遺忘。程小九抹了一把眼淚,抓住了魚的尾巴。有人試圖跟他爭搶,被他一把推出老遠。“王八羔子日的程小九,你不看看我是誰!”對方氣急敗壞地叫罵。他充耳不聞,緩緩蹲到船舷邊,將金色的大鯉魚輕輕放下。
仿佛有靈性般,那頭金色的鯉魚衝著他點了點頭,然後快速俯身紮入河底。“哢嚓!”半空中又一道閃電劈落,正中館陶城頭。百年老城南側的敵樓和城牆晃了晃,在雷聲中轟然而倒。
驟雨瞬間停止,黑雲遙遙遠遁。璀璨的日光突然在天地間亮了起來,照得人兩眼發花。
“天譴啊!”有人大聲哭叫。
“老天送下魚給大夥吃嘍,老天下魚給大夥吃嘍。”疤瘌頭混混手裏拎著兩大串魚兒,脖子上還掛著四五串,在水坑中跑來跑去,目光呆滯,鼻涕順著嘴邊流下老長。
注1:龍掛,龍卷風。在海麵和大漠中經常出現。極其稀少的龍掛能落下魚來,據科學家們考證,魚是被龍卷風從一地吸入空中,待風力減弱時掉下來的。
酒徒注:鮮花在哪裏啊,鮮花在哪裏? 請大夥順道支持一下新人新書《商韻》,多謝,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