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世 (九 下)
此番南下,阿史那家族對中原誌在必得。所以自各附庸部落裏橫征暴斂,幾乎將整個草原都刮低了半尺。為了平息仆從們的反抗,突厥使者將中原的富庶程度吹到了樹上能長羊肉、井裏能冒牛奶的地步。因此很多受其盎惑的小部族幾乎舉族搬遷,攜帶著所有積蓄、牲畜和族人追隨在狼騎身後。
為了保證軍隊的長期作戰能力,阿史那骨托魯將各部族所攜帶的輜重統一存放在了大營之內。指定隨軍前來的各族老幼病殘共同看管。而戰敗的消息一傳開,根本沒有自保能力的老弱病殘們立刻炸了鍋,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了夠自己吃的幹糧肉脯,跨上戰馬便走。守營的將領開始時還試圖彈壓各族部眾,待後來看見潰逃回來的士卒越來越多,麾下的弟兄們越來越亂,隻好收拾了幾包幹肉奶酪,帶著自己的親信翻山越嶺而去。
每一波潰卒回到大營之後,都不敢多做停留,拿上些夠路上活命的幹糧,上馬便走。沒有人組織撤退,也沒有人想到去焚毀物資。待竇琮殺進聯軍大營,尚未逃走的老弱和潰卒還被堵下近千人。看見中原軍隊鮮紅的戰旗,他們誰也不敢反抗,丟下肩膀上的大包小包,跪在地上祈求活命。
逮了一大筐子小蟹小蝦,卻放跑了送到手邊的大魚。竇琮心情好不沮喪。少了阿史那骨托魯的首級,今日一戰的輝煌程度便大為減色。日後大夥閑扯起來,提及此戰裏中原聯軍唯一的一支輕騎兵在敵我雙方勝負已成定局的情況下,居然不懂得堵住狼騎退路,反而沉迷於砍小兵腦袋搶功,未免又是一個尷尬的笑柄。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李將軍的命令?”惱怒致極,竇琮瞪著眼睛質問自己的親兵。
“沒,沒聽到那邊的角聲。”親兵向遠處躲了躲,委委屈屈地回應。今日的戰局在生死關頭來了個大逆轉,當時幾乎河東弟兄們都高興得瘋了,誰還顧得上時刻去注意中軍的號令。再說了,大將軍那道將令也未必就是及時發出的,說不定他自己也忘記了擒賊擒王這個道理!
“廢物!”竇琮踹了親兵一腳,恨恨地罵。他知道以李旭的為人,事後肯定不會將骨托魯逃走的責任全推給自己。但李大將軍是唐王的女婿,世子建成的妹夫,戰功赫赫,名聲風頭一時無兩。以後兩李合一,自己少不得還要在其麾下聽令。萬一其心中對自己有了成見,自己的前途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要不,咱們換了戰馬再追?”挨了一腳的親兵拍了拍鎧甲上的土,賠著笑臉建議。突厥人徒步攻打長城,留在營寨附近的戰馬不計其數。大夥一人三乘舍命去追,未必不能將阿史那骨托魯給追回來!
“滾!”竇琮氣得抬起腳來,再次踢了親兵一個趔趄。“追什麼追。骨托魯就不知道多帶幾匹戰馬麼?”
沮喪歸沮喪,隻帶了幾百親兵的他還真不敢追出山外去!一則他根本不熟悉燕山之外的地形與路徑,二來四十萬聯軍的補給都堆在眼前,萬一追不上阿史那骨托魯,又被潰散回來的塞外殘兵敗將毀掉糧草輜重,從今往後他便再沒麵皮於軍中立足了!
綜合各種利害,竇琮隻能先顧眼前。命麾下將士緊閉營門,押著剛剛收攏的俘虜們將突厥人來不及使用的強弩、拒馬等一幹軍械搬出來,一層層地擺在簡陋的營牆後,以威懾潰軍,避免其衝擊營寨。
還沒等他將防禦設施收拾停當,一波奚族武士已經亂哄哄地跑了過來。看到聯營的刁鬥上已經升起了紅色的大隋戰旗,武士們先是一愣,然後跺腳搖頭,衝著營內大聲抗議。竇琮聽不懂任何塞上語言,立刻命令麾下弟兄們放箭。一陣亂箭射出去,將奚族武士放翻了百十個。剩下的數千武士見勢不妙,掉頭便向戰場逃竄。逃了百餘步,又碰上了另一波潰軍,雙方攪做一團,亂哄哄衝向軍營。在竇琮的指揮下,中原將士和俘虜們又是一陣亂箭,武士們再次丟下數十具屍體,一邊哭,一邊將逃在軍營外的牲畜歸做一堆,趕著向燕山之外散去。
第三波退下來的是一夥靺鞨獵手。見到留在營寨之內的輜重被奪,立刻變得怒不可遏。他們在部族頭領的指揮下,竟然試圖重新奪回營盤。竇琮緊閉寨門,憑著強弓硬弩死守不出,靺鞨獵手們攻了小半柱香時間沒討到任何便宜,隻好也撿了幾頭零星的牛羊,罵罵咧咧而去。
第四波,第五波潰軍先後來到,見竇琮將營盤守得嚴密,身後又傳來的喊殺聲,隻好學著前幾波盟友的樣子,盡最大可能在營盤外收集了剩下的零星牲畜,各自尋路回家。他們不打輜重的主意,河東將士也不趕盡殺絕,隔著木柵欄目送對方去遠,半矢未發。
第六波潰軍是群室韋牧人,個頭矮小,體型卻粗壯異常。遠遠地看到了軍營中飄揚的的戰旗,既不敢像奚族、靺鞨武士那樣衝過來拚命,附近又沒有任何牛羊可供收集。停住腳步在營盤外徘徊了片刻,在一名薩滿的帶領下開始低聲吟唱。